致李国涛
国涛同志:
你的文章在《文学评论》上发表,是一个加拿大人杜迈克告诉我的。前天托人买来了一本,看了。
谢谢你的文章。我看了之后,直觉得有些害怕。一个人不被人了解,未免寂寞。被人过于了解,则是可怕的事。我宁可对人躲得稍远一些。我知道,你说的是我。我是这样。可怕的是你是就我自己说过的一些论点深究的。我赖也赖不掉。我的这些论点本来散见在几篇序跋中,而且只是小声的偶语,不大会引人注意。你现在把这些偶语集中起来,这几乎把我的全貌勾画出来了,而且发出颇大的声音。你的文章是一篇好文章。在所有评论我的文章中是最好的一篇。我的儿媳问我:“爸,这人是不是把您捉摸透了?”我说:“是的。”
这篇文章会产生一个好影响:让那些学我的人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免得他们只是表面地摹仿,“似我者死”。——我很不愿意别人“学”我。一个人的气质是学不来的。
《职业》我自己是很喜欢的。但读者多感觉不到这篇小说里的沉痛。杜迈克想翻译我的小说,我本想自荐这一篇,但这无法译为英语。
我的评论文章已结为一本《晚翠文谈》,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已看过二校,大概要到明年才能见到书。书出,当寄奉一册。
你是不是在《山西文学》工作?见李锐,望代致候。
我月底要到美国去(应聂华苓“国际写作计划”之邀)。同行者,古华。顺告。十二月中回来。
即候著安!
汪曾祺
(一九八七年)八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