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泛论政党

095.泛论政党

文经

一、引言

十八世纪末叶，大家还把政党看做洪水猛兽，人民几有谈虎色变之慨，以为党是小人、〈钩〉心斗角、互争权益的结合，当时各国政论家，大多是存着意见；卢梭认为政党于民主政治有破坏作用，孟德斯鸠也以为政党不外嫉忌、排挤与争取权益而已，美国开国元勋华盛顿于其告利〔别〕国人书中，更似严重的态度，一再劝国人勿组政党，他以为政党竞争的结果，将造成可怕的专制，和个人绝对权力，公众自由，难民〔免〕归于幻灭。然自十九世纪以后，一般对于政党的组织和活动都习以为常了，再不如以往抱着反对的态度。循至今日，人民不但不反对政党，并且咸认组织为摩登事业，因此政党兴起，有如雨后春笋。近代欧美的民主政治，实际上就是一种多党政治，我国现行的政治趋势，也在向这种多党有民主政治发展，如正在进行的国民大会，就有以党派为单位的代表，将来政府改组，各党派亦可派人参加，是以政党问题，在今日中国，亦确有广泛讨论的必要了。

二、政党的性质

政党是什么，这是政治学上的一个重要问题，虽然各国宪法对政党的组织，迄今当无明文规定，但是在政治活动的事实上，政党早已产生了，而政党的意义，亦早为各政治学者所争讼，其说纷纭，莫衷一是，这里举出数端，俾作说明。

伯伦智理（beuntschli）氏说：

“政党是从政治方面产生，并非借自国法，其目的不在国家机关的一部而在以其主张方法主持一切政治活动。”（见所著thetheoryofthestate）

季特尔（gettll）氏说：

“政党是一部份有组织的公民成立的政治单位，根据其选举权的使用，去参加政治，监督政府，以实现其主张。”（见所著introeuotionohpoeitlcaescience）

“政党者，为一部份的国民，以政见主义相结合，依竞选的方法，取得政权，以实在〔现〕其政见主义的团体。”（见所著《政治学概论》）

沈乃正氏说：

“政党者，乃人民战人民之团体结合而成的持久组织，党内份子随时变更，党员人数亦盈缩无定，其结合之原因，为一种共同的目的，或共同的政策，其首要的进行方法，为制胜选举，取得政府官位，以控制国家的政治。”（见所编《美国政党》）

综合以上各说，可得政党的特性如下：

（甲）政党是各个公民或公民团体任意的结合政党的组织与否，其权完全操之于公民，其加入或退出，均有其自由，盖合则留，不合则去，决不可以节操二字抹杀一切。因此党内分子随时变更，党员人数盈缩无定，此种现象，在法国尤为显著，再就个人言，如英国保守党的领袖邱吉尔，亦曾脱离保守党而加入自由党，后以其政见与自由党不合，复回保守党，其进退不受拘束，由此可见了。

（乙）政党为有持久性的组织忽聚忽散，是乌合之众的团体，不得称为政党，政党的分子虽有新陈代谢，而政党的本身则以继续存在为目的，因为政党的主义和政策，须经长久的时间，才能传播于人民，并且欲使其主义和政策渗入国家的法律和行政，更非一朝一夕所能达到，所以政党的组织，须有持久性。

（丙）政党是有共同信仰的主义与政策的结合政党组织的先决条件，为有固定的具体的政见，本其政见而标榜主义，揭示政策，以为号召，因此政党应有他所代表的利益，才可领导群众，不至与群众脱节。政党成立的时候，每多注重主义，其后则渐渐注重政策，因为环境时有变迁，政党须观察社会实际的需要而定其政策，以迎合群众，试观各国政党前后政策的有出入，即可明白了。

（丁）政党常欲取得政权以达到其目的政党的目的，为争取议席，运用国会，组织内阁，把持政府，以施行本党的政策。但是一般办理党务的人员与党内的政客们，亦时有将本党的主义政策，置之度外，只顾争夺国家的政柄，攫取政府的官位，此种官僚式的政党，不能使其政策兑现，为民谋福利，终必遭人民的唾弃。

三、政党的作用

一般学者认“民主”与“政党”为一对“双生子”，且二者相需相依，不能单独存在，是以民主政治亦称政党政治，但是政党究竟有些什么作用？如何才可以发挥它的作用？兹举其大者，略加说明如后：

（甲）促进民治在民主政治之下，人民对政治的主张，有参与的权利，有发挥的机会，但是一国之内，人数众多，且各有各的意见，如无一种机构，去把这散漫的意见，归纳起来而成一种足以左右政府的意见，那末民意就无从表现，更无从发生力量。而政党乃能集中全国舆论，制定符合民意的政纲政策，交由政府施行，于是民治制度，就赖以充分运用了。

（乙）监督政府政党取了政权后，当然以贯澈政纲政策为急务，但是有时政党一朝上台，惑于利诱，不免忘着原来的主张，滥用职权，发挥野心，此时政府党以政府施政的良窳，本党须负连带责任，与上届的竞选极有关系，势必监督政府施行合乎民意的政治，至于在野党之监督则更严，只政〔要〕要〔政〕府稍有失策，立即起而批评责难，以至揭发于社会公众，藉以争取下届的选民，在此种严密监视之下，政府的行动，自必三思而行，遵从民意，澄清吏治，使民治循常轨而日趋发展。

（丙）教育民众政党为争胜计，不能不采取普遍的宣传，如对本党政策的标榜、敌党政策的诋毁，言之固详，方法亦多，这对于提高人民的政治兴趣，使人民了解政治实情，贡献极大。然而尚有一些政党，似乎专为教育民众而工作，如英国的费边社，专门研究各种政治问题，以求得结论而公诸社会，用作人民参政的轨范，再如中国国民党在训政时期，以训练人民行使权，为其主要的工作，这都是一种最直接、最庞大的政治教育。其所以如此，恐人民浑浑噩噩，不知其活动方式，或无政治兴趣，而为少数人所利用，致民主政治能澈底实现。

（丁）办理选举实施宪政的国家，必须由人民自动的选举贤能，组织政府，上至选举总统议员，下至选举地方自治人员，均须人民有正确的判断和选择，然而一般国民对政治问题的主张，与｛公｝对政治人才的认识，鲜能有统一与明确的判断，往往表现一种散沙的现象。若有政党，定必出来组织选民，制定政纲政策，推举贤能的候选人，使一般民众有所适从，如此选票才可集中，选举才有圆满的结果。如以美国的总统选举为例，每届大选之前，共和民主两党各自选出参加推举总统候选人代表，然后这些党代表举行大会，以推举本党的总统候选人，在两党总统候选人皆已产生后，两党便各出全力，以宣传其可以得人民拥护的政纲政策，总统候选人亦各处奔走演说，此种巨大工作，是非有组织的政党，莫能办到。

四、政党产生的原因

政党为甚么会产生，社会学家说是起于人类的群性，一部份政治学者则引亚里斯多德的话：“人是政治动物”。如果这两说不错，试问，为甚么政党的出现，距今不过二百年？难道以前的人没有群性，不是政治动物么？所以我们欲明了政党产生的道理。盖在中世纪以前，政权操于君主一人之手，社会的组织，则以家族为骨干，在这个时候，国家纲纪，社会习尚，皆以少数贤良俊杰之士的行为马首是瞻，国是问题，人民无置词的余地，即政府横征暴敛，亦必因摄于暴力，而噤若寒蝉，在这种情形之下，政党自无由产生，即产生亦不容其存在，如汉末的党锢、唐末的清流、宋代的元祐党人、明代的东林党人，亦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及至近世，科学倡明，自由思想发达，社会因之大起变动，政党由是而起，原因固然很多，兹举其荦荦大比，加略解释于下：

（甲）民治主义的结果政党可以说是民主政治的产物，因为在民主政治之下，尊重个人自由，集结能够实现，言论意见，准许发表，国家的施政方针，以民意的向背为转移。但是一国之内，人数众多，情形复杂，对国是的意见当然不尽相同，于是意见相同的人，各自结合，意见相近的人，互相妥协，提出对事的主张，久而久之，附和者日多，拥护者渐众，政党由是产生了。这种现象，虽属人为，实乃自然的趋势，所以有一个美国学者说：“凡是得天独厚，并政治上很能自由的国家，就是那些有最正确的政党存在的国家。……如果政府极度专制，对人民总是加以压迫，不让他们发表政见，政党这组织是不会有的”。（见勒意po.ray《政党及实际政治》）

（乙）资本主义的影响政党亦可说是经济发达以后的产物，因为经济发达后，社会组织较前复杂，于是呈现着不同的阶级，不同的利益，如在商业资本主义勃兴时代，新兴的资产阶级与封建的地主阶级的利益不一致，故英国有非格（whig）党与脱利（try）党的争斗，美国有联邦党与民主共和党的对抗，也有工商阶级与农业阶级利益不一致的原因，即宗教的党派分歧与民族的党派分立，也未尝不含有利益不一致的因素。工业革命后，资本主义的发虔〔展〕，益见扶摇直上，劳资阶级的对抗形势，更形严重。因此有种种社会主义的党派发生，故一般唯物史观学家说：一切党派的斗争，完全是经济上的利害冲突。例如何本海末（oppenheimer）说：“资本主义发达，贫富失其均势，天渊悬殊，阶级遂生，他日阶级斗争的祸，即伏于此，阶级斗争又进而为政党的斗争”。

（丙）文化发达的原因人民蒙昧无知，能力薄弱，对一切公共问题，从不发生问题，从不发生意见，这个国家是不会有政党的。反之，文化进步的国家，人民知识较高，思想活跃，对政治感觉兴趣，政党自会产生的。尤其是科学发达以来，新学说新思想风起云涌，更有助成政党的发展，因为它所持的理论，是前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意图一反旧观，造成新的社会，晚近政党的所以多，即由它薰入人心而成，如苏联的共产党，即是列宁等人领受马克思主义的结果，中国国民党则为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所促成。

五、政党的类型

政党这种社会组织，可说是经济生产制度的反映，也可说是政治思想的反映，简言之，政党是代表各阶层的经济利益，是各有其背景，前已言之。是故无论其代表资本阶级也好，工农阶级也好，甚至于纯粹代表知识阶级或一派宗教的利益也好，但是我们从经济政治的观点，依其根本思想和背景的不同，归纳起来，可分成下面四个类型：

（甲）保守派主义这派包括王党积极的国家主义派，对现时政治经济制度，均主极端保守，凡是本国的古物都是好的，本国君主制度贵族制度应予保存，宗教的利益仍要维护，对一切改革主张，认之为破坏秩序，有伤国家尊严，总而计之，他们是以保存古物古迹的艺术眼光，来保存本国一切固有的文物制度，英国的保守党，即其实例。这派在各国的势力，渐呈衰退，但是还在作临死的挣扎，倘不改变政策，势必遭受自然淘汰，由最近英美两国的阁潮、法国的大选，即可看得出来。

（乙）稳健共和主义派这派共同的目标，是保守稳健的共和制度，属于此系统者，为大资产阶级，经济上是拥护资本主义，哲学上是自由主义，对外政策是帝国主义，在专制封建时代，他们对王权教会权的争斗，曾尽了不少的力量，摧毁了封建的政治势力，打开了新资产阶级的出路，廓清了资本主义发展的一切障碍，树立了人权神圣的制度，他们现在可以自由买卖，垄断市场，只要现状不变，他们可握住大量资本，永久左右政府，这派在现今各国政党中，尚占有相当位置，美国的共和党民主党，即可为其代表。

（丙）急进共和主义派这派又可以称为温和的社会主义派，他们的共同目标，是全国实现进步的改良的共和制度，属此系统者，是一部份进步的资产阶级与中资产阶级，他们知道现在的政治组织与经济制度，确是有了缺陷，但是他们不愿采取激烈的手段，只想用渐进的方式，把大规模的企业划归国营，使资本家与工人的利益相调和，即依全体国民的立场去防阻资本家的过度垄断，去遏制工人。

六、政党的组织

两百年来，各国政党的兴起，真是“雨后春笋”，然而时至今日，各国政党在政治上显露头角而获取政权的，却是寥寥可数，究其根本原因，多系组织不严密，缺乏团结，以致中途崩溃者有之，朝生暮死者有之。是故政党欲图竞争而握政权，即非有健全的组织不可，至其组织要如何才可健全，须注意下述各点：

（甲）慎收党员党员为构成党的单位，换句话说，党员就是党的细胞，政党的组织能否健全而得到顺利发展，党员的多少良莠实有其莫大的关系，政党的吸收党员，固宜普遍以扩充其势力，但亦不可纯注意量的增加，对于质的选择，绝不可忽视，倘使来者不拒，投机份子则必乘机而入，冀图达其升官发财的目的，因此一般社会主义政党的吸收党员，定有一个慎重的审察，经认其对党的主义和政纲均有深切的了解，具认其有高尚的人格，无跨党的意向和篡党的阴谋，然后才许其为正式党员；入党之后，须服从党的决议，缴纳党费，并且积极参加党的活动。入党既有如此不易，人们在欲入党以前，自必再三考虑，是否合乎上述的条件，能否担当这党细胞的责任，在这种双方审慎之下，党员自然优秀了，政党的组织随之健全了。

（乙）厉行规律政党的规律，与立宪国家的宪法，有同样的价值，决非普通一般法规可比，无论领袖党员，均有一致遵守的义务，如对本党的政策有异议的时候，尽可在党内自由发表，贡献自己的意见，绝不能在外宣布与党相反的主张，更不得泄露党的秘密，否则必遭“判〔叛〕党”之议。不过，就现今一般事实观之，政党的规律，除一般社会主义政党（如共产党）犹严厉执行外，似有松懈的趋势，尤以美法等国为著，对于所谓“判〔叛〕党”一类的名词，几乎没有闻见了。

除上述两点外，还有一点，往往被人忽视，如党与党员间以及党员相互间的感情作用，亦为健全政党的重要因素，因其可用以巩固政党内部的团结，加强政党对外的斗争。

七、政党的主义和政纲

主义是甚么？中山先生说：“主义是一种思想，由思想的贯通，始生信仰，由信仰始生出力量”，由这样看来，可知主义是一切理论的渊源，是全党精神的所在，对党的活动，实有其核心作用，因此主义的订定，必需顾及社会现实，注视世界潮流，决不可着眼于局部的现象，或偶然的事例，如此订成的主义，才不至人云亦云，才可吸收优秀的党员，领导群众，不过主义一经订定之后，应尽量遵守，绝不携贰，非到已存的主义，确实推动了时空性，不足为天下法时，决不可轻创新的主义。

至于政纲为何？政纲系根据主义而产生，是政党行动的表现，明显点说，就是把政党的主张，逐条载明，昭示社会，期得人民的信仰和拥护。而人民当然会予以周详的考察，分析其是否适应政治的要求，合乎自己的需要，然后再定其向背，所以政纲的制定，除根据其主义外，对国内的情况，大众的需要，亦必随时顾及，诚如蒲徕斯所说：“政党是一种活的有机体，其发展的途径，绝不能受其理想的绝对拘束，常受其环境的影响，环境是变迁不定的，政党既活动于环境里面，则不能不有顺应环境的势力”（见氏著近代民主主义themolerodemoocg）。由此更可知政党若一味墨守成法，不注意政治的时空性，势必遭民众的唾弃。前年英国普选，保守党以邱吉尔丰功伟绩的名望，尚不能获胜，继组内阁，这就表明素以保守著称的英国人，也在迎合新的潮流，亦即工党的政策，能适合政治的时空性而为大众所需要。

八、政党的经费

一个强有力的政党，必定人多事繁，对党务工作的推进，当然需要一个统治的机关，雇用许多办事人员，计划工作，负责宣传，这种经常的开支，为数甚巨，若经费来源不旺，工作势必趋于停顿，无法谈到活动，尤其在竞选的时候，动掷数百万，其开支更为骇人！如美国一九二〇年的总选举，两党所费共达一千三百余万美金，各区各村市及其他地方委员会的费用，尚不在内。再如一九二四年的大总统选举，两党所费亦达五百余万，由此可知政党开支的浩大了。最近各国虽未见有统计数字的发表，但就一般情形观测，各国政党活动费用的开支，似更浩大了。

至于各国政党经费的来源，不尽相同，但可概括为两大类：一是专把工人做基础的工党和共产党，他们的经费，由党员平均负担为原则，因其党员较多，组织严密，容易收集，各人所出虽少，但其总数亦相当可观。其他各政党的经费，有由资本家负担者，有由某些团体或某部份人支持者，有集资以经营工商业而维持者，然除此以外，各政党尚有种种不同的筹款方法，花样翻新，无奇不有，尤以美国为甚，兹举数点于后。

（甲）党员荣捐每逢竞选时，以开支浩繁，乃向党中富有者募捐，或以荣誉方式，鼓励党员捐助，但施行以来，收效不大。

（乙）党员月捐党员以党的关系谋得差事后，对其党有按月纳款的义务，其数目抽其总收入百分之几，这种办法，比较公平，其数目亦相当可观，但还是无济于事。

（丙）卖官鬻爵政党为了增加收入，支持活动，往往以“官位”换取巨金，这种办法，粗视之，尚无不可，然其结果，国家的官职，便成为少数资产者的分赃物了。

（丁）特别捐款一般资本家或公司团体，为了希望某党的政策于他有利，乃秘密与之交涉，允捐巨款，作其交换条件，而政党为了济其前困，亦乐得而为之，自是国家政治，每落于少数特殊阶级之手，国家法规，竟于无形中商品化了。

（戊）窃用公款政党取到一州或一省市的政权以后，常将其公款抵制出一部份，供该党的开支，这种支挪，自不能在公账上报销，须细心将账目巧妙配制，使形迹泯除，免为敌党攻击，此种利用职权，图谋一党私利，败坏政治风气，可说已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