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懂爱的男人表白像撒盐,手指搓搓点缀味蕾,你是拿起铁锹把我埋了
肉麻的情话分为很多种,梁代文是最可怕的。台下的人还在起哄,掏出手机来录像——羚羊一向禁止录音录像,但这种堪比求婚却比求婚恶趣味的东西,观众是不会放过的。顾逸捂着耳朵闭着眼睛,梁代文目光狡黠,似笑非笑,像捉弄。顾逸只能抢过话筒:“各位,今天演出结束了,欢迎扫描门口的二维码,我们每天会抽取幸运观众送出羚羊的周边……”
他们才不会放过这种场面:“吻她!吻她!”
在劫难逃。为了让闹剧赶紧结束,顾逸抓着梁代文的衣领朝自己一拉,想啄一下草草收尾,结果太用力了,鼻子撞到梁代文的脸,眼泪直接掉了出来,秒速五厘米滑到了下巴。梁代文搂着她这一吻虽然一如既往地僵硬,但在外人看来,不但深情还多了点安慰意味,台下叫得更开心了。
她算是明白了,沾上梁代文,处处都是她倒霉的舞台。
很多人都在夸梁代文帅,顾逸心里犯嘀咕,脱口秀俱乐部很有问题,帅哥这么少,导致他一来都成了明星,离谱,有观众临出门拉着顾逸,难掩激动地找她合影。顾逸虽然接受,心里也实在不懂,是在拿自己当成什么倒追帅哥成功的榜样了吗?但她摆手说再见时,女孩激动地说,顾老师,自从你开始接手“羚羊”和“笑盒子”的公众号,我一期不落地追,今天看到你太开心了,我也想成为你这样的人,毕业了我一定会来投简历的!
语无伦次地说完,女孩慌乱地跑出了二楼,向男朋友叽叽喳喳地汇报,自己和偶像合影说话了。顾逸在楼梯的尽头看到激动的帆布鞋,跺脚的小碎步可爱至极。心头像被攥紧——从“lindsey”变成“顾老师”,也有人在认真地崇拜她,意料外的快乐,也是痛觉。
梁代文只在远处望着她。
回家的路上顾逸绕着梁代文走,梁代文靠近一步,她就跳开两步;自己小跑,梁代文就大步追。两个人从马路一边追到了另一边,马上就抓住手臂的功夫顾逸刷地回过头:“什么时候恢复感受的?”
“没有某一个时间点,这一场对我是暴击,分分秒秒都坐不住……感觉像是把我的心路历程走了一遍。”
“夸张,他们可都影响生活了。”
“我也差不多。轮椅那段很像我妈妈,还有那个退役刑警……人生情境都不太一样,但感触也许是相通的。后面听到段子里的那段双向奔赴太难受了,我一直在爬行,偶尔冲刺,你一直在很坚定地朝着我跑……从前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今晚我发现,还有更多人是这样。不能让你再失望下去——也许我的述情障碍只能恢复50%,不会拥有正常的人类情感了,但就算做个机器人,你会有厌恶的那天,现在……我也想留在你身边再久一点。”
“哦。”
“这么冷淡?”
“你既然恢复了,我就搬回去了,最近像个病人家属一样不离不弃,好累,我要回自己的家里做独立女性了。”
“不可以。”梁代文明显是恼了:“我如果梦游了呢?睡不好呢?谁知道我会不会跑出门去指挥交通。”
“你这种令人抗拒不了的表白,也是述情障碍的一部分。还不知道拿捏计量。懂爱的男人表白像撒盐,手指搓搓点缀味蕾,你是拿起铁锹把我埋了。梁代文,腌泡菜呢?我身体里的水分蒸干了,一滴都没有了。”
“唉。”梁代文叹了口气:“你可能是有点变态,只喜欢我毒舌。”
走到两栋楼中间,柔软的夜色泛着暑气,热浪像浪花一样打过来。顾逸捏着梁代文一根手指往前走,不回应他的感激。她并非时刻坚定,毕竟没有人能勇往无前,迎着喜悲劈头盖脸地被砸中,毫不动摇。但她在心里庆幸,此刻到了懂得人心的年纪,没有算计和考量,只用一腔孤勇守护自己的恋人。
手机不停地震动,有久不联系的朋友问她:“你认不认识综艺节目里那个关醒心?她好迷人啊!”
恋爱综艺播出了第一期,关醒心就红了。在平台banner第一个滚动,宣传造势到位,节目买了热搜,评论区都有她的影子。“关醒心很会,是妖精没错”“很婊,但还是想再观察观察”“素人里也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吗?之前为什么做中之人啊,好看就该到台前来”“完全不像二十九岁,怎么保养的……”
时长两个小时的恋爱综艺,她的确是在素人中很出众,发量足头包脸,鼻子直鼻尖下悬颌面干净,上镜没有其他女嘉宾能及。眼睛里有轻易读懂旁人的透彻,却又怯生生的,轻声细语,加上磨皮滤镜,片头的弹幕都是“仙女”。而到了第一期的结尾,本来准备退让的女人突然给男人喂了烤肉,笑容里是不动声色的娇蛮,勾引得无声无息。最后的采访里她却不提这种改变,只挽头发到耳后,画面就结束了。第二期的预告里,四个男人在商场拿着气球来找喜欢的女伴一起逛街,作为第一次告白,vc男捏着气球在画面里奔跑,另一个男学生拦住他,关醒心回过头的时候进了广告,节目结束。顾逸从头到尾看下来,弹幕有人扒出她是当年那个开房视频的受害者。关注度直线上升,节目讨论区充满关醒心的名字。每个素人嘉宾都有过去,但热衷搞钱,独立自强的都市女人,可爱型邻家美女,大家看得多了,反而对关醒心充满兴趣——外貌无暇,穿着斩男,充满罗生门的做小三事件......从她身上能联想到的只有两个字——男人。她所擅长的一切都和男人有关,这年头单纯的花瓶不多了。还是杰奎琳提过的道理,眼泪是弱者的武器,不要小看弱势带来的传播,观众追捧事业有成的独立女性,但依旧私下讨论和男人扯不清关系的女人,因为她们身上的是矛盾,争议,男女吸引的秘诀,是成人世界的纠葛——情窦令人性感。模仿的多了就是学会斩男诀窍,学不会可以抛下一句“道行深”,但永远忍不住对着这些行为关注,评论,暗自模仿。
她不是节目里最优秀的女人,却踩中了弱传播的精髓。
不会影响现实生活但能在路上被认出的程度。只有先导片和第一期节目出来,就有经纪公司和mcn找到关醒心,问她愿不愿意签约,她没有了主意,信息发给了顾逸。正在茸毛剧场等梁代文的分享会,顾逸挠了挠头:“我也不是很懂这些,这种事情是不是问陆叔和余都乐都比问我靠谱。”
说完这句她明白了,她想借自己把余都乐约出来。有了如今的人气,余都乐功不可没,但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余都乐也不删掉她的微信,只是从不回复。关醒心在节目里柔媚,现在却在哭:“我对不起他,但我当初是为了有钱有知名度,这对我是捷径……”
“父母同意你上综艺吗?”
“他们不能再管我了。我已经失去余都乐了,还想怎么样?”关醒心迟到的倔强写在脸上,撞到顾逸略显淡漠的回应:“我知道,你在想,如果我早一点努力就好了,对不对?”
“不是的。”顾逸悲伤地说:“余都乐没有配不上你,到现在我也不是很理解……叔叔阿姨为什么会那么瞧不起他。只是父母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不违抗也是一种孝顺。”
“我恨,小兔子,我恨。我根本不想要这么多父母,也对四百万的房子不感兴趣,如果我能赚钱,我爸妈也许就可以闭嘴……我厌倦世界就是这个原因,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综艺节目那么多摄像头,每一个我都要对着笑,展现最好的表情,那个圆圆的黑洞是网友的凝视,我厌倦得不得了……”
顾逸不再争执了。她没有进客厅,梁代文做分享会她都不再进去了——省一个位置,剪辑有的是机会看他怎么宣传。她只多问了一句:“你提起双目失明的童年,为什么没有提起四个父母?”
“他们不值得我提,并不是所有父母的爱都是光彩的。”
而再过半个月,暑气逐渐退却,节目的热搜就直接变成了关醒心。她的穿搭、妆容,所有在综艺节目里的小心机,都能成为节目的讨论度。黑长直会显得冷硬,但她几乎不用浓重的口红,嘴唇画得圆钝,假睫毛不翘,垂着就多了几分怜爱;穿搭永远是连衣裙,颜色清淡,或长或短,永远都散发女人味。和男生似有似无的接触,聊天时拍肩膀又凑近,聊两句就走,留给vc男若即若离的暧昧;而四个男人一起打篮球时,她约了欧美风的女生一同前往,在观众席招手加油,仔细询问女同伴工作的压力,排解得舒心顺气;打球结束,她递上矿泉水,拧不开就皱着鼻子递给男生。她知道vc男喜欢她,不停地夸他打球专业,每一步都夸得具体,三步上篮知道,假动作也知道,等vc男骄傲地撩背心擦汗,她对欧美风女孩说,但我觉得晓晋也不错——晓晋还在读书,打球真的好青春。
难得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顾逸在ipad前看得傻眼。节目的后采里,关醒心说,其实当时就是觉得大家都打得很棒,没有偏袒谁的意思。而坐在午后的阳光下,关醒心幽幽地说:“男人最原始的欲望,食欲性欲占有欲,你认为什么是终极欲望?是占有。食欲可以自己点外卖,性欲方式多了去了,但占有是雄性狩猎本能,那么暧昧期间最该做的就是……让他得不到。即便是分手了的人,他都会希望你是他心中唯一的那一个,值得念念不忘。”关醒心说完把葡萄送进顾逸嘴里:“你怎么愣住了?”
她也没有和关醒心说,自己在前一阵见过余都乐,那句“能让她红的只有我”,是余都乐的野心。关醒心似乎很享受拍节目,也适应了一个月有两周和男男女女泡在一起,没有朋友也没关系。在其他人的眼中,她和资方混在一起,毕竟每次录完节目都有人开着玛莎来接她,节目里这些“朋友”互相都有联系方式,但联系的意义不大,vc男是个每年看五百个项目,投三个却都不赚钱的;学生除了长得帅,很可能延迟毕业;潮牌主理人上节目就是为了宣传。欧美妆的女人倒是实实在在的实力派,但在节目中觅食,选错了场合……下了节目都疲惫,合宿房子看似温馨,拍摄结束都争相离开,毕竟这是拍摄场所。但她要尽可能快点曝光,在节目里读口播,只要钱赚到,关注度够多,她总可以脱离父母的管教。
顾逸靠在沙发,难得下周和余都乐有抽在同一场的开放麦,在电脑边靠着写段子。关醒心问,小兔子,晚上和梁代文吃饭吗?
“他电话会议,在公司呢;我去找余都乐吃肉蟹煲,垃圾食品还是要和他吃。”顾逸知道她要问什么。
“带上我好不好?我真的只想见他一面……”
知道连着问会惹人烦,断断续续地问,是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顾逸叹了口气:“好。”
余都乐周末不在公司,机房所在的创意园区从地铁站出来略显荒凉,走过去大概要十分钟,马路宽阔,车堵在路口,拐弯时有电瓶车抢路,避让不及撞在一起。写字楼有些破旧,关醒心搂紧了针织衫:“曾经我很喜欢读师太的小说,她并看不上坐逼仄格子间的人,觉得阔太太更体面。我曾经很不屑这个道理,觉得人格自由是终极自由,现在我明白了,人赚钱并不那么容易。梁代文这辈子也赚不出他爸买下就升值的梵高馆,我接再多广告,也舍不得再租之前住的那套loft。我前几天做梦,爸妈不再拦着谈恋爱,我和余都乐结婚了,那张签语饼的便签贴在婚房的床头。醒来的时候我一直在哭,但这些说出来,假惺惺的。”
手机响了,顾逸看了手机:“余都乐在开会,可能得等一会儿。”
两个人站在办公楼的楼下,扶梯下去是破旧的美食街,地上有油渍。玻璃映出两个人的影子,顾逸穿着帆布鞋牛仔裤,宽松的衬衫,和周围完美融合,关醒心的猫跟鞋纤尘不染,连衣裙被腰带束着,裙摆的褶皱熨出骨骼,她不允许自己落入生活的窠臼。起风了,她捋顺了刘海:“两个月没见了,不知道他好不好。”
经常在羚羊看到余都乐喝酒,他蓄了长发,散发的都是颓废的气味,被女生搭讪就聊两句,好还是不好,顾逸也不知道该怎么判断。她只问:“其实我很好奇,你的陈爸陈妈……这么多年,你没有逆反过他们吗?”
“有。当然有。但他们太有钱了,我爸妈不允许。陈妈是有些病态地爱我的,因为她女儿被车撞死,她觉得是她的责任。女儿脏器全都破裂了,角膜还完好,被医生劝诱捐赠了,她每天做噩梦,直到找到我。这种亲情故事旁人都会落泪的,自然是轮不到我排斥。”
守口如瓶的关醒心,陈妈的女儿为什么去世,她不会说。余都乐打来电话:“你在哪儿?”
“我在楼下。”
关醒心眼睛亮了,听筒里的话她听得见——“两分钟下来。”
猫跟鞋踩得叮咚响,关醒心紧张又雀跃,甚至被自己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是黄闻达。她皱着眉头:“有事?”
“节目组和我说,现在8个人,节目录到过半不够刺激,想要换人。你在哪儿?赶紧到静安寺这边来,我过会儿和他们吃饭。”
“非得今晚吗?”
“不来也行。急着叫你是因为就你没背景,摆明是要换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