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 失笑 - 祖乐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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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

残障人士专场的推送发完,顾逸才反应过来,非常抵触无障碍设计这五个字的梁代文,很有可能因为这个不去看演出。现在观众还是排队walk-in制,他犹豫了晚来一步就进不来了。在客厅绕来绕去不敢开口,她比演员还紧张。梁代文坐在地上整理旧杂志,被她的脚步声扰得烦:“我会去的,排队无论排不排得到,我都会去的。”

顾逸谎话连篇:“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哦。”梁代文不拆穿她。

有主题的专场每周一次,还在周中,羚羊运营的同事说已经满了,只要5点钟过来就可以。运营还说,今天残障的演员很有意思,还有新面孔。这倒让顾逸很开心,单口喜剧大概是对残障群体最友好的行业,在凝视的目光之前,先进行自我调侃,大家本身的背景就五花八门,反而有缺憾的人段子更加无法企及。排队时顾逸还没赶到,听酒保说梁代文迟迟不出现。忍着没给梁代文打电话,心里默默祈祷,拜托,来听听看。

倒数几名梁代文才进来,顾逸总觉得他在故意拖延,就像当年坚持不肯上台吻她,满员了就会被拦在门外。他远远地冲顾逸点了点头,顾逸总觉得整个人今天怪怪的。

因为梁代文,她开始真正关注这个群体,并且开始策划这样的专场,想想还是值得。第一个演员个子不高有些口吃,娃娃脸,笑起来很单纯,今天的话筒架放得比往常低。

“大家好。我叫小个儿。接下来你们听到的声音可能有点特别,经常有人叫这个口齿不清,也有人觉得有点可怜。但这个是我发烧了烧坏了,脑瘫。今天这个专场我觉得举办人有点坏,让我失去同台竞技时的优势,要知道,我参加单口比赛,很多人都会同情我,还会在微博上鼓励我要坚强地活下去。但其实没有必要,我们不能为了快乐而去粉饰现实,现实就是——我过得还行,正常人。”

“大家看到我的身高,还有我的脸,会有很多善意,地铁站会有工作人员会帮我提箱子,机场安检也有人抱我上那个安检的台阶,北京的大爷还会在盘核桃的时候和我聊天,仔细问问我哪年生病的,临走了要把手上的核桃送给我。北京和上海还是很现代化的大都市,不像在我的老家,看到我走路跛脚说话还慢,总会绕开我,哎你看这个人,有毒——其实脑瘫只会一个人得病,并不传染的。”

台下观众笑得很开心,小个子演员演出也很自然,没有觉得自己的口吃是种难堪。

“别看我个子小,还是很有优势的。我在北京住在天通苑,大家都知道,天通苑的地铁就有三站,算是亚洲最大社区了,地铁很难挤进,但因为我的个子比较小,大家用力把自己往里塞的时候,我就可以从腿中间填补缝隙,像乌鸦喝水一样。唯一不太好的是下雨天,我经常会被伞蹭得浑身都湿。水我倒是不介意,小时候经常会被男同学拉进水房,因为我的身高刚好可以把头卡在水槽里嘛,他们就会按着我呛水,说话声会变得好笑。”

“你们听出来了,小的时候我遭遇过校园霸凌。学校里遭受霸凌的几种人,受到的对待的都不一样,好学生被孤立是让他们和老师在一桌吃饭,大家在食堂不给他留位置——这不算什么,都是嫉妒;性格孤僻的就会被塞在墙角,精神压迫,加上言语羞辱;我这种是人气最旺的,老师在开学时就会叮嘱大家对我多照顾,于是我就会出现在水房,宿舍的大垃圾桶,最难忘的一次是被推进了旱厕,那是我第一次盼望长高,因为实在是爬不上去。不是刻意卖惨哦,是陈述事实,我们还是不能因为想要快乐而去粉饰现实。”

小个儿下台后,顾逸发现今天的演员都坐在观众席里。接下来上台的是个坐着轮椅的女人,腿上盖着一条毛毯,一头有点乱的卷发,长得很漂亮,有点像《美丽人生》的常盘贵子。她是个车祸造成瘫痪的女人,自己做淘宝店主,讲起话来有些暴躁。

“我是在菜市场里长大的,爸妈卖水产,长得还可以,之前有个外号叫‘市府路美人鱼’。起初我觉得这是对我外貌的褒奖,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自满对幸福的预支。你看,所有命运的礼物,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我是在2006年被撞的,下半身到现在是不能动的,所以肌肉有些萎缩,你们的承受能力可能不行,不然可以给你们展示一下细长的美腿。看完你就会觉得,以瘦为美不是什么好事,有种瘦没有知觉。我只会在一种场合亮出我的腿,就是当我需要理直气壮争得权益的时候,比如占用残疾人的洗手间,或者需要坐无障碍电梯大家都不给我让路,我就会掀开我的毯子,露出两条吓人的腿,把他们活生生吓退。弱者就是要示弱才能获得权力,甚至无赖一点,不然渐渐地我们真的就被关在家里,没机会出门了。我也去过世博会和迪士尼,拖着这两条废腿上过很多游乐设施,经常有人会说,啊呀!她怎么都这样了还出来玩?好像我就没有资格坐旋转木马。但是我的手还是健全的,我可以搂住马不停旋转。”

“听起来我有些刁蛮是吧,但其实我性格还蛮温柔的,也有个很好的男朋友。他在我家里装满了智能家居,现在只要喊一嗓子‘小爱同学’,开灯拉窗帘控制空调,都可以不用我起身了。我曾经和我男朋友说,你看,你正常走路的速度是4.5公里每小时,我轮椅的话每小时8公里,如果相向而行,我比你速度快,但我不计较,毕竟我们已经是‘双向奔赴’了。我男朋友却非常理智,他很困惑地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走路几十公里,一米八的腿要走成一米六了……我觉得他很不浪漫,不健康的人是我,为什么他的情感感知这么的弱……”

梁代文在凳子上托着下巴,眼圈有点泛红。顾逸看得难过——虽说机器人失灵,此刻他也在共情,因为妈妈,这些有了些障碍的人都成了他想要去关切的一部分,仿佛这是他心灵一直结茧的部分。现在似乎有个尖锐的工具,一点一点敲开那层封存很久的壳,抽出有温度的眼泪。他把嘴唇藏在手心,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在忍。顾逸站在阴影里,别过头去等新的演员。许冠睿所说的最初的症结,就是让他习惯这个世界上处处都有缺憾。且看这台上站上来的演员,出生便少了手指的女演员,拄着拐杖的退役刑警,重度抑郁症患者……每个人都带着伤痛,台下的演员敞开心扉地笑,也不光是因为有趣,毕竟笑料都那么沉重,但大家还是在不顺利中感受到了共鸣,捉住了文字吞下去,暂时抚平自己的伤痕。并不需要时时刻刻牢记残酷的生活带给自己的伤口,也不要过于去关注自己和他人有没有愈合,不要过度迷信大起大落,也不是痛彻心扉才能刺激人成长,暂时扭转生活的规律,其余的,交给时间。这场所正像是人们对生活的态度,夜晚不甚明亮,留有一盏灯,是因为尚有期待。

时间在笑声中过得特别快。到了最后一个演员,顾逸看了看表,今天的时长比往常久。再抬起头时,梁代文走过她身边,顾逸心想,没听见报幕吗,还剩一个演员呢,退场也不是这个方向。

直到他站上了舞台,声音干净地做了一句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梁代文,是一位述情障碍患者,现在在做无障碍设计师。

顾逸人都傻掉了。搞什么……

“我是个不会笑的男人。经常来的人可能记得我,我经常坐在台下被人问,为什么不笑,是生活太苦了吗,想给我们演员点颜色看看吗,还是故意挑衅?其实都不是,我缺少感受,喜怒哀乐到了我心里,都没有什么波动,因此会被很多人误会,觉得这个人好冷漠。对,最极端的状况是我爷爷的葬礼我也没哭,他对我很好,有亲戚说,妈妈去世哭那么惨,爷爷就不哭吗?但这里有个微妙的分界点,我是在妈妈去世之后变成述情障碍的。再后来变成成年人,就会有男人女人说了,哎你看,这个死高冷有点意思。”

到了演出尾声,大家笑得累了,气势有点颓下去。梁代文也免不了紧张,顾逸不知道该着急还是该兴奋,着急是这会儿需要抛个梗把气氛顶上去,兴奋的是梁代文感受到了紧张,会忘词是正常人才有的反应——不是谁都能讲脱口秀的这下明白了吧!

他沉着脸继续讲,完全不理会顾逸在旁边跳脚。

“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讲脱口秀,也不觉得和这个能沾上关系,今天的专场名字叫‘缺憾’,我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算不算有病,应该是有,所以我就主动报名了。大家可能没有听说过述情障碍这种病,我没有想象力,十四岁之后也没做过梦,你们用来做白日梦和畅想未来的时间,我都用来学习和工作了,所以我的成绩异常地好,读书读得差不多了,我就开始运动,正好可以抑制身体里偶尔袭来的感受。我的感受和别人不太一样,你们胸口痛的时候可能分辨得出是失恋了,难过了,考试出成绩了紧张了,我不会,我就只会觉得得去医院。医生看到我就很生气,指标正常来干嘛来了,后来说小伙子你这是心因性的,走吧,去看心理医生。几次下来我开始感受到痛苦,痛苦源于我什么都感受不到,身体里的痛和痒又止不住,于是我一直把剩下的时间用来折磨我的心理医生,他现在去了美国,基本不接我的电话,怕我。”

“我的主业是一名无障碍设计师,因为我的妈妈是小儿麻痹症患者,常年要坐轮椅,后来因绝症去世了,我从小对这些都很在意。这个职位在国内非常少,少到我为了争取一个专门的岗位,去美国待了半年,之前赚着外快养这份爱好,做过残疾人学校的扶手,酒店的无障碍设计外包,还做过电动轮椅的轮子设计,自动伸缩保持平衡的餐具,现在设计app……岗位的缺少把我熬成了全能。大家也许看过那种在装修市场门口站着的泥瓦匠,一排码在那里,各有各的擅长,漆墙,装吊顶,美缝……应有尽有。如果设计师也有这样的一条街,我可以买个古代的竹简,会的东西罄竹难书……夸张了。但其实光靠我一个人不够的,如果大家都能在关注残疾人这件事情上注意,就不需要我这种砖了。比如汽车占盲道的时候,用香蕉堵住他的排气管,有人坐在地铁爱心专座上不给孕妇让座时,一脚把他踢开……”

场子逐渐热了起来。没有人会不喜欢帅哥讲段子,尤其一本正经笑也不笑。梁代文大概只会讲这一次,因为他明显已经嫌弃了自己逗笑别人时冒出的肢体动作;他也的确很会装,明明现在已经能笑出来了,却要把不会笑的人设贯彻到底,仿佛还有个什么精彩的收尾等着她一样。

刚想到这儿,梁代文说,最后占用大家一点点时间,我给自己的演出收个尾。大家看没表情的人也看烦了,没关系,偷拍的朋友不用控制,如果对我的脸有那么点感兴趣,大大方方地拍,别用闪光灯就行了。

看看看说什么来着!这个人果然是来感觉了!顾逸嫌弃得要命,巴不得立刻下班。台上的男人看到了,根本没打算让她跑了。

“不瞒大家说,我和我女朋友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讲这些,因为我根本就不适合这样的场合。我本来以为脱口秀很好讲,搞笑就可以了,还嫌弃我女朋友不好笑。真的上了台发现——的确是不难,但我再讲下去会抢了她的饭碗。开个玩笑。那么,顾老师,不要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想对你说——”

顾逸眼睛瞪得老大,想跑又跑不了,台下一片沸腾:“求婚吗!”

“我知道你们就等着这种俗套的情节——别臭美了。”一本正经说这段话,梁代文特别地欠:“对于我们这种述情障碍,其实不结婚得好,她挺难受的,因为我每天反复发作,经常失灵。家里摆一台这样的破家电,很难保证未来她不想换了我。”

台下立刻调转风向:“别嫁给他!”

梁代文整场都没有表情,此刻冷着脸指着台下带头起哄的人,把全场都逗笑了。他半跪着说,把在教堂里那段台词改了个版本,一本正经地说胡话:“顾老师,谢谢你留在我身边。接下来的话,我憋了很久了,你要仔细听——”

不对,绝对有诈!

“你愿意继续爱我吗,无论我不哭,不闹,偶尔失灵,刀子嘴电锯心,都让我依偎在你怀里,做你的乖宝宝。”

现在是轮到顾逸受不了他肉麻了,她大喊:“我不愿意!”

他没停,还追着问:“顾老师,那你愿意继续让我陪着你吗?无论你犯傻,马大哈,好色,没什么赚钱的命,也打定心思跟我死磕,做我的小甜心……”

“闭嘴!你闭嘴!救命啊……”

拔腿就想跑的顾逸被哄上台,比她任何一次上台都难熬。站在梁代文面前,被他故作镇定的表情和羞红的耳朵气得牙痒痒,恢复了就恢复了,别装了!梁代文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没有想象的丝绒盒子,也没有跪下求婚的场景,他攥着拳头递到她面前,顾逸羞得龇牙咧嘴:“不会是我的门牙吧,你少来这套……”

梁代文摊开手罩住她的脸:“少臭美了,谁会求婚。”

……你这callback还真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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