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咖啡店门口挂着"closed"，许冠睿坐在最里面的圆桌，和三个细瘦的年轻男孩做采访。顾逸忍不住回头看，正好撞上许冠睿也在看自己。他笑得很温柔，暗含的意思是稍等，当下在忙。剃着平头的男人回头看顾逸，小声的疑问流进所有人的耳朵：“女朋友？”
这话连咖啡店老板也听见了。许冠睿喝了咖啡：“我哪来的女朋友。”
顾逸有点不好意思。三个音乐人都穿着黑衣服，衬得许冠睿的白衬衫异常轻盈。角落的位置气氛都和周围不太一样，任谁都能认出是玩音乐的人。许冠睿是深度了解过乐队的，采访的问题都很深，整张专辑的分布，歌名的特殊含义，制作的过程如何分工，厂牌给了怎样的支持，做独立乐队对环境有什么感受，想合作的乐队……采访结束，几个人拿着店里的三把吉他和老板切磋。
“许老师这技术可以。来给我们做访谈还是来上课来了。”
“造次了不是。我就会弹几个和弦，你们的手作曲编曲我只能敲键盘，两码事。”
“你这是弹了个什么？”
“诺基亚来电的铃声。你们年纪太小了不知道这个吧。当时我有部5610，最喜欢听到的就是短信震动和深夜来电话的铃声。当时在日本满大街的人都用夏普和索爱，我就用诺基亚打电话，打不起了后来，就发短信。短信来了会有呼吸灯，我总会很兴奋，跟女孩儿们聊音乐聊演出，在论坛上写乐评，那会儿聊天的姑娘都当妈了，但无一例外都是很酷的妈，有纹身听摇滚那种。”
顾逸和关醒心在窗边轻轻地听着，许冠睿在和乐手推荐：“需要聊事情都可以来这家店，老板特别低调，我们聊什么他都不会说出去。”
氛围相当融洽，完全没有因为两个女孩而受影响。一屋子的男人似乎都没有在女生面前炫耀的怪毛病。关醒心悄悄问顾逸，和梁代文谈恋爱之后，和许冠睿聊过吗？
顾逸看着门口摆着的吉他：“什么都没说，合同那次他找过我，就拖到今天了。之前本来要去他家聊一聊，电梯已经到了他家那一层，接到电话，梁代文在警察局，电话是潘涛打的，就是上次那个小警察——都过出戏剧性来了。”
“阴差阳错。”关醒心摇摇头：“人就是辜负他人再被辜负，总是比较自私的人得到的多。成年人就是在不停出错。”
说完她笑着走出门去和在门外的咖啡店老板交谈。打招呼的动作顾逸就看懂了，不是对朋友的招呼，而是对异性的。举手投足都很诱惑，眉目脉脉含情，仿佛笑容都是打造过，也可能是恋爱让她散发出了新的气息，很梦幻；咖啡店老板似乎腿有些跛，抽起烟来眼里有故事，也很健谈，但并不吃关醒心这一套，只拿她当客人。两个人似乎越聊越正式，老板的动作像在讲咖啡，听众也很投入，路过穿着潮流服装的年轻人变成漂亮的背景板，像幅流动的画。顾逸用文件传输助手记段子，自己动荡的经历已经不够凑后续的长漫画素材，杰奎琳让她在男女关系这一组选题里争取做个大爆款，她还在四处观察。
她就在这样难得独处的时间里回想最近的生活。除了和梁代文在一起之外，签约闹出问题，被大公司抛来橄榄枝；原公司的工作做得逐渐优秀，被领导赏识还追着发年中奖，虽然不多；最快乐的是，杰奎琳说她有趣且独特可以成为独立的ip。这念头让她有了罪恶感，但顾逸觉得……这比和梁代文费尽辛苦地谈了恋爱更快乐。他离开的半年，她在茧中痛苦地挣扎，裹挟她动弹不得的不止是爱情；破壳而出的蜕变她没意识到，也许是飞翔时蝴蝶看不到翕动的翅膀。
被拍了拍肩膀，是许冠睿。手在头发流连几秒，打招呼很亲昵，鼓手路过门口回头看了顾逸一眼，像在好奇。顾逸再见到许冠睿心情有些奇妙，部分滞留的经历和感情没来得及整理，抖落的都是愧疚。他说，约你们来这儿真不好意思，正好要采访。关醒心呢？”
“在外面聊天。”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逸仔细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倒了柠檬水拉开凳子坐下，到目光轻轻地碰到自己，对关醒心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听，更像个开场白。她还是说了下去：“父母打电话去公司闹了，公司说她年龄大麻烦事太多，辞退了。”
“其实蛮可惜的。这个虚拟组合能直接赶上下个月的vr全息演唱会，在梅赛德斯主会场，基本国内很有名的虚拟偶像都在。不过她的确心思不太在上面，也没什么事业心，她最适合的……大概是做贵妇。”
关醒心在门外坐在隔壁服装店的栏杆上，似乎不急着进来。顾逸打起精神：“你还好吗？”
“忙得很。刚才那个乐队看到了吗？上次你们活动说要找个英伦乐队，我推荐的就是他们。节目上了他们肯定会很红的，那会儿《壹周》再请可就来不及了。”
“我们没眼光。”顾逸一紧张，“们”字被吞了，说完有点尴尬。许冠睿眯着眼笑了，坐在凳子上看着她，似乎在等她两个月以来的生活琐碎，毕竟从前一起吃午饭两个人有聊不完的话题。顾逸张着嘴却迟迟开不了口，难过的念头冒上来——她似乎不知道该对许冠睿倾诉什么了。本来想问问需不需要bypass的版面做宣传，想着排期已经都确定，且没必要。
“closed”还没来得及换成“open”，店里四下安静。许冠睿把手机拿出来回复工作，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最近承办的活动排期满得要命，马上还要去南梦宫做一个日本歌手的小型演出。许冠睿问：“我得出发了，你和关醒心要不要一起。不然只能等下次再见。”
本来今天是该去餐厅讲商演段子的日子，还没解约，晚上的确空着。顾逸看着许冠睿，连着爽约那么多次，实在是开不了口拒绝：“好。”
她也很想要演出的素材。
钻进出租车时许冠睿体贴地开门，关醒心负责了整条路的交谈，聊起做中之人的自由，似乎有些怀念。许冠睿对行业很熟，觉得这份工作也没什么意思，漂亮的人要珍惜外貌的价值。下车时顾逸钻出车门，许冠睿伸出手，顾逸缩回去又伸出来，正好碰上许冠睿放下手，再主动抢着握住，温柔，但没什么默契。她戴着工作人员的牌子和关醒心坐在观众席，安安份份地观察最后一次彩排。冷气开得很足，许冠睿换了件卫衣，戴鸭舌帽还扣着帽子，眼睛都不露出来，被灯光一次次刺到眼睛又切碎了身体，沉默又严肃。音响和灯光配合有滞后，他不停地用日语交流，讲话很低也听得出疲惫，灯光在舞台变幻，场景绚丽。舞台上只有一架钢琴，顾逸总忍不住想起一起去看livehouse的晚上，有人说："把握他哦，这是做音乐的最纯情的男人。"
关醒心看了手机，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喝酒。顾逸盯着舞台回答，可以请许冠睿一起，总还是朋友。
"我出去打电话订位置。"
许冠睿说，这些都是基本，最美的还是演出当中满场的观众拿出手机开灯，漫天繁星。有些时候不抱期待而来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就像你曾经到我身边一样。
逃不开的话题，许冠睿开了个好头。他说，我不想绕弯子，那天约在我家没出现，我没想到。
"我……"
“没有必要解释，我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灰姑娘里的坏女人砸碎水晶鞋，灰姑娘和王子不就都没有幻想了。你和梁代文还好吗？”
“嗯……”
“那不就很好。没必要支支吾吾，战友抱团取暖，吃饭看电影，失恋了还有彼此，对方有进展了就由衷祝福，本来我就是这么说的。意识到这一点，其实就没什么放不下的，我也得逐渐接受不被选择不是我的错。”
“别这么说，能有你在身边，我已经很感激了，现在我说什么都像发'好人卡'。我经历过类似的情况，曾经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哪一个细节导致了不被选择，仿佛只有倒转了时间改变他人的选择才会抹掉这份糟糕的颓丧。后来我逐渐明白，解释什么都是无力的，人做出选择都出于——自私。”
许冠睿只盯着远处的舞台。临近观众入场的十几分钟舞台是暗的，彩排结束，场内的人悉数撤出，灯光转暗，折射出的是有些脏的暗红色。人仿佛被装在破旧的神龛里，被幽微的暧昧包裹出纤细的轮廓。过了几分钟，他才回答：“战友的含义就是，我对于你的价值完全取决于你。如果你不接受我，那我再喜欢你也没有意义，杰奎琳给我的教训已经足够了。不过你放心，我那句话还有效——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因为你是特别的。执行导演叫我，我去后台一趟。”
顾逸一个人坐在位置上，会场开始播放暖场的音乐，有观众捏着票走了进来。隐形眼镜有些磨眼睛，手机上的消息有些重影。自己可能是远视眼，对远处的东西看得很清，唯独近距离的东西总是模糊，顺势就忽略了。但许冠睿，人和人的相互吸引，真的只有爱情吗？如果每一种相遇都要归结到心跳和激情里，人未免太过寡不敌众。你真的很擅长感情吗？我相信你的爱情是真的，每一次对我都竭尽全力，给我的都是最心动最干净，如同童话一般的情节，但似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悲伤的结局。还是说你更喜欢的，是失恋本身？
"打扰一下。"
面前的是个女孩，场灯不知什么时候全部打开，悬在头顶刺着顾逸的眼睛。
"这个位置是我的。哥哥给你留过票了吗？"黄头发扎着双马尾的女孩捏着票，"7排20号没错啊，你是哥哥的朋友吗？"
"哥哥是……"
"许冠睿。"
一切都重叠了起来——面前的是关醒心虚拟偶像的前队友，眼睛很大，婴儿肥还没褪去，涂着橘粉色口红穿短连衣裙，二次元气质很重。顾逸抱着关醒心的包站起身，挡住工作人员的牌子：“是我走错了位置，抱歉。”
"没关系啦，其实这一排都是固定内部赠票，我来找哥哥，他今晚有活动但一直没接我电话，我就报他名字领张票，给他个惊喜。我以为你也是他的朋友。”
"不是。"顾逸站起身挪出去，回答得有点颤抖：“不接电话不太礼貌。”
“我习惯啦。”双马尾说：“吃睡在一块儿两年了，我不会计较这些的，他是我好哥哥呀。唉我认出来了，你是微博维权的脱口秀演员对不对？我哥哥的朋友转发过。"
"对……"
"那得找机会让你们认识一下，缘分不浅。送你个脱口秀素材，我哥哥是游戏人间大王，他可以对女人非常好，出门玩会带很多礼物的那种，也会爱搭不理，可以只睡觉不谈恋爱，或者精神恋爱毫无性欲……但有个软肋——见不得女孩儿哭。”
“哦？他有这么多精力？”
“管理大师啦，女生叫他肯定会出现的。有次半夜两点叫我去他家，喝得烂醉，心情很差。说是被人爽约了，我不知道是哪个女人，好像叫杰奎琳？我大概知道有这么个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对象……他那天凶我，脾气很大，估计是喝酒了吧，也是唯一一次没有在我哭的时候哄我，但后来买了好多东西，还答应我一定会帮我实现在snh没选上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