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父母如果不催婚，说不定还能激起子女结婚欲望，当成新的朋克和叛逆
顾逸有点懵：“亲生爸妈吗？”
“嗯，陈爸陈妈听说我在和余都乐恋爱太不靠谱，回去估计和他们讲了，这俩人急得直接跑到上海来要给我包办了。小兔子，我之前是不是和你说我‘大限将至’？这不就来了。”
越听越不对劲，顾逸第二天跟着关醒心一同去了相亲角。之前做访谈她也化名来过这儿，被老爷叔老阿姨数落得狗血喷头，周日更热闹了。关醒心的父母第一眼看见都很漂亮，面相看起来有些“寡”，的确不是很像有钱人，看样子也是打扮过的乡镇体面人的感觉。之前总说上海人看哪里都是乡下人，但就看这种无法拯救的审美，被称作乡下人……在所难免。妈妈坐在地上，面前的小黑板写：“1990年生，硕士，168，外形姣好，要求对方有房有车。”为了尽快成功，还在旁边摆上了关醒心的照片，很快等来一拨老爷叔老阿姨，围着照片赞不绝口。顾逸觉得这场景太魔幻了，漂亮女孩关醒心，被余都乐和陆铭放在心尖的女人，刚送过余都乐29份生日礼物，现在上海最知名且争议度远大于成功率的相亲角，被一群父母指手画脚挑挑拣拣。
“小姑娘人来了？噢哟，卖相蛮好的嘛。在哪里工作？”
“不入流的工作，现在该辞了吧？再不辞我去你们公司。”说话的是关醒心妈妈。
“噢哟，什么工作不入流。坐台啊？”
关醒心妈妈：“没有，瞎说什么，哪有那么离谱，直播。”
“哦，个么还算好，伐是那种三流的就好。长寿路那边夜里十点钟之后火锅店小龙虾店伐得了额，全是按摩店里出来额。侬额卖相在公园里确实是少，但其实卖相伐灵有钞票的侬长得好看也没用额。”阿姨的上海话和普通话无缝切换，语重心长：“劣币驱逐良币，社会很残忍的。”
“我女儿是硕士，名校！”
“名校结婚么又哪能啦，找名校么卵用额呀，那老公寻你过日子又不是要上课。”
顾逸在这几句话里听出了巨大的信息量——永远不要和老阿姨比嘲讽。他们的孩子都是宝贝，聊起来没有缺点。有阿姨看准了关醒心不够有福相，话里讥诮：“过日子爱情没了也能过——但人总得过下去，小姑娘，得旺夫啊。”顾逸听了就火大，抢答一句：“你们说脸圆的旺夫，发际线高的聪明，额头圆的招财，那，选我呗，我除了没钱都符合。”
“小姑娘不要抬杠好伐。不结婚的不要到这里来，现在搞什么自媒体抖音微博，把我们都当笑话看的，敌对势力一样。我跟你讲，没有不要结婚生孩子的，嘴硬不了多久，这是人的必经之路，还拖，拖到后面受罪的都是你们，港哦，真的港哦。”
这话把顾逸激怒了：“阿姨，人死才是必经之路，结婚生孩子不是。”
关醒心的妈妈问：“心心，这是你的朋友？你在上海都是什么圈子，就是这样才结不了婚。”她似乎对顾逸没有一丝耐心：“你先让她回去，你陪我在这儿。”
烈日当头，摆在地上的伞延伸一整条路，伞上贴着的，树上挂着的，随着风吹却不会轻易抖掉的传单，映入眼帘没有尽头。顾逸觉得这倒像是老年行为艺术，另一种意义上的退休再就业，行业名称“不让儿女好过”，传单上当事人不见得接受，却都拿殷切的父母没有办法。关醒心死死地拉着顾逸的手，咬着嘴唇说妈，我有男朋友。
话还没等说完，妈妈打断得异常干脆：“你那个男朋友我不同意，苦日子还没过够？结婚还要租房子住，我听陈妈说他还住在你这儿，蓬头垢面的，可倒是陈妈帮你出房租，你翅膀硬了养吃软饭的男人。”
“他有工作，比我好，别侮辱他。”
“这里这么多有房有车的，直接少奋斗三十年。”
气势不是剑拔弩张，而是关醒心被妈妈压得毫无反抗余地。顾逸习惯性和妈妈舌灿莲花，在这儿却寸步难行——没想到有种父母的相处模式，是完全不给女儿讲话的机会。老阿姨夹着包好言相劝：“哎，你们这种外地父母，我们也见得多了。在人民公园我跟你说，三个月之内能找到就是找到，三个月之内找不到就会变成钉子户……就是孩子不行。你说缘分可以等，我跟你说我们这儿就是大数据，人很随机的，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没有什么命中注定。我上个月刚遇到一对儿，父母在这儿认识的，不合适，老人嘛就又回来了，还是朋友。”
对着一群上海老阿姨气势过于谦虚，关醒心妈妈似乎更不敢提过去，只虚心‘压价’：“她年纪大了，四十岁以下都可以，有孩子也没关系，主要是条件好一点，对她好就行。”
“那好找的呀，长得这么漂亮。那边好几个大哥的孩子都不错，81年80年，人都优秀的……”
关醒心爸爸终于开口了，浓浓的爹味苦口婆心：“你和我们说自己能找到，我们也信了，给了你时间。相亲了那么多次，你但凡之前努力点都没必要让我来帮忙，太让我失望了。”
“我不想结婚。”
“三十岁了！”
“法律要求一定要三十岁结婚了吗？任何法律都没有说这是必须的……”
关醒心一哭，所有人都激动了，相亲角来了漂亮女孩总归是新鲜事。一群家长围着他们七嘴八舌：“不结婚也不要耽误现在这个男朋友，他肯定么想结婚的呀。外地女孩没车没房，长得漂亮也没用的。上海的房子，小姑娘，不是我们吹，你是真的买不起也还不起贷款。”
顾逸实在看不下去：“拜托，法律没有规定结婚和生子的义务，三十岁是写进什么法条了吗？”
关醒心妈妈指着顾逸，气势几乎要薅了顾逸的头发：“脑子都不正常，你闭嘴！”
闭什么嘴。顾逸忍不住了：“阿姨，您脑子也不太正常，所有人伞上面贴的都是优点，这么多有利条件融合在身体里还跟社会有排异反应，证明这都是假的啊。我来给你数数这条件里暗含的都什么意思。有文化——没学历；帅小伙——个子高；175——不到一米七；老实人脾气好——没脑子也没胆子还窝里横；家庭富裕还孝顺——啃老的自己不行，大概率妈宝；海外留学——野鸡镀金。在这儿找，证明您这视野就不咋行，也没什么交际圈，和我也没差多少？”
“小姑娘怎么说话呢，念过书吗？”
“念过，我还双语教学长大的呢，东北话和脏话。相亲角不是完全不好，而是关醒心不需要啊！您自己的女儿，怎么可以贬低到这个程度，有孩子也行结过婚也行，作奸犯科的警察还给个基本人权呢！”
还没说完，关醒心妈妈站起来收了扇子追着顾逸要揍。顾逸在伞中间窜来窜去，觉得还是和自己妈妈相处更舒服，吵架有来有回不至于立刻动手，真的要打起来，妈妈也给她还手的权利，别人的妈妈冒犯不得，只能被追着打，倒像自己错了似的——不结婚就错了？
上海人足够冷漠，被踢翻了伞也只看戏，没人拉架。顾逸一边跑一边讲道理，肺活量好得惊人，rap一样直接跑出人民公园，过了马路钻进酒店大堂吹冷风，顾逸可算是明白了关醒心为什么提起父母就头疼，这完全是不给她讲道理的机会，在自己的世界里等着关醒心按期望走进人生下一步。
顾逸给余都乐发信息，对方没回；进了微博定睛一看，余都乐的微博每一条都有个荷花头像的留言，越想越不对，去看了余都乐的豆瓣广播和日记——都有。
“你配不上我女儿。普通大学毕业到处打工的二流子，快和我女儿分手。”
“买不起房租不起房，还住在我女儿家吃软饭，你有脸吗？这位男士，请你尽快和我女儿分手，我们两个老父母含辛茹苦期待孩子幸福，不是和你这样无用之人。”
“我们女儿努力培养到名校硕士毕业，我们给她充分的自由，不是为了让你捡便宜。奉劝你好自为之！”感叹号用得很多，是真的生气。
手指冰凉，顾逸气得发抖。干涉到这个程度，余都乐做错了什么。在茸毛抱着转圈的两个人笑得咯咯响，没有什么比喜欢彼此更难得，一定要拆开重新去找，抛开陈爸陈妈的关醒心家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吗？
余都乐回了电话：“找我有事？”
“你微博和豆瓣看了吗。”
“看到了，这已经是我删过的，之前比这个凶残多了。不过你能看到，就证明他们是又发了。其实我不懂，在家里见到的知识分子，对我也挺好的，为什么转身会这么刻薄。”
顾逸心想，哪里是同一对父母。即便到现在他还被关醒心和四位父母蒙在鼓里，和余都乐算得上朝夕相处，关醒心是怎么做到藏得这么干净。他在电话另一头笑：“我真没想到，月薪两万三千块，在上海还算是个残废。”
想想梁代文多半情况下平静的情绪，除去述情障碍，他的确很少为了钱担忧。在都市里年轻人彼此成为朋友，家境和收入差距并不明显，在父母眼中被挑剔才会发现，不求上进的平和需要经济实力，不卑不亢地面对一切也需要底气。
顾逸拯救关醒心失败，只能给梁代文打了电话倾诉一通。晚上还有羚羊抽中的开放麦，顾逸本来准备了恋爱的段子，下午坐在酒店大堂都改了。段子都是当下情绪的记述，愤怒是最好的诱因。梁代文在微信里劝慰顾逸的话倒很平静：“关醒心在前面就没有告诉余都乐四个父母的事情，现在父母跑到上海来棒打鸳鸯，他们大吵一架是免不了了，其实结局很明显，只是时间没到而已。”
梁代文理智得过头，堪称“人间清醒”。顾逸也听得懂，但只有述情障碍的人会这么说实话，顾逸觉得梁代文说实话的样子大有曾经在ounce冷若冰霜地做观众的感觉，在大家还要为了当事人情绪善意地说还有转机的时候，这人理智得堪称不留情面。顾逸只能说：“还没完呢，得信一次余都乐吧。”
直到傍晚都没收到关醒心的消息。顾逸有点难过，一定是父母太过难缠了。晚上到了羚羊，看着墙上贴着的第二季人气选手，顾逸的火气又上来了，坐在沙发上等着自己的顺序。站上台扯了扯话筒线，有了点谁也不服的气势。
“大家好，我是顾逸，在场的有相过亲的朋友吗？还不少。哎好了可以放下了，怪丢人的。
“到了现在这个年纪，父母催婚的高峰期就来了。我曾经去过一次相亲角，晾衣绳上挂着传单，伞上贴传单，树底下有阴凉的是好位置，要抢的。不过里面都是父母，偶尔出现子女都是去把爸妈拉回来的，多半都失败了。没办法，父母想看儿女结婚，想看下一代，又没什么地方去，于是就有了当代大型行为艺术，中老年日光浴，还能听到佛经大悲咒，也不知道是要超度谁。”
“最近我的朋友，父母跑来人民公园相亲角，给女儿做了个传单，跟公园其他人交换信息，为了女儿能有个归宿。这就上升到了哲学的范畴了，找归宿不该在相亲角，难道不该在火葬场吗？我这个朋友特别漂亮，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如果她在ounce走上台，你们绝对都会拿起手机，不是普通人的漂亮。但在老人眼里，29岁了，太瘦，不好生孩子；学历高也不行，压了男人一头；家境尚可，但在上海没有房子也没有户口，综合分数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