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依着皇后之意，德嫔舍了曲折幽雅之妙，轩窗小室之静，将宫内十几个房间统统打通，并作极明阔的大四间，窗大殿高，旷野穹荡，十分明亮，与皇帝寝宫类似。德嫔又指挥着往窗上镶嵌大块玻璃，选定青铜作框。须知青铜这物件当时是极难得的，滥用者需受重罚。皇后却略不在意，因着自己中宫的身份，愈要大肆铺张起来，德嫔所要之物无所不允。

德嫔又帮皇后选定内里陈设。先去库房，依定名册选出许多华丽雅致的古董来，谁料皇后尽皆看不上眼，且这些物件都是正常大小，不合皇后体型，只好继续选来。

好在不知从库房哪个角落翻出个昔年公侯的宽大王座来，也不知是进上的，还是抄没入宫的。总之那座椅极大，靠背足比皇后坐下高出一个头还多，皇后极是喜欢，便拾掇出来置在殿中央。

又从库房里选出一极古旧的几案，尺寸也十分阔大，安放在王座之前，因王座之后悬了幅皇帝画像，皇后觉着不够显眼，便又在几案上设了两只银质宫灯，用羊皮纸做了薄薄的灯罩，里头放了极粗大的蜡烛，直照在画像上。皇后犹嫌不十分显著，特特叫来画师，另拿了特大的画纸，描着原画重新画了一幅，足比过去放大了数倍。原来皇帝这画像还是昔年起事之初送于手下心腹干将的。皇后当时得了一幅，始终作宝贝珍藏，此番才肯拿出来。

德嫔又说正殿内需得挂幅画才好看，皇后立令看管珍品宝物的司库入宫，逼着他开了珍宝阁，取了幅最名贵的《月神狩鹿图》挂起来。两人整日忙着布置宫室，竟仿佛忘了丽妃正得宠万千似的。

这日德嫔寻了个空子，回自己宫中略作休憩。宫女们久不见主子白日里露面，此刻如同得了从天而降的宝贝，忙忙伺候起来，服侍她沐浴更衣，躺在榻上揉肩捶腿。德嫔便合了眼休息，她近日多有劳累，一时竟白昼里昏昏欲睡起来。

正在朦胧之时，忽听得宫女们小声说话，话里仿佛提到什么邓秀女，德嫔心里一动，忽然醒了过来，半坐起身问道：“可是有人来了？”

她手下大宫女忙回道：“回禀娘娘，是住在后殿的邓秀女听闻娘娘回来，要来请安。因娘娘睡着，正要打发了她回去。”

德嫔听了，支起身子道：“快请进来，我一向忙着自己的事，竟忘了照拂她一二，说来竟是我的错。”

宫女听了，忙退出去带了小妮进来。德嫔也不容小妮下拜，直接挽了她的手，一起坐下道：“你不过暂住宫中，不是什么低位嫔妃，何必拜我？”

小妮低头道：“便是做命妇，位阶也在您之下，不可无礼。”

德嫔见小妮谦默谨慎，又恳切诚实，心头很是喜欢，因此也诚诚恳恳与她道歉说：“实是我这些日子为皇后奔忙，顾不得你，连你那后殿的屋子收拾得怎样也不曾过问。你实与我说，可缺什么东西，可有想要的吃的玩的，宫女内侍可有不服管教的？尽管说与我，我来处置。”

小妮只微笑说样样都好。德嫔愈发喜欢她，竟挽了她起身道：“正巧今日我晚些时候才去皇后宫里巡视，此刻正有些时间，我随你去你房里瞧瞧，可有什么短缺的。”

小妮忙一力推辞，德嫔只是不允，小妮只好在前引路，领了德嫔往自己房中去。德嫔只略看了看，就不由叹气，原来小妮房中空空荡荡，一色装饰皆无，竟如雪洞一般，德嫔不禁摇头道：

“你何妨问我要一两样摆设？这宫里数我在这方面是个拔尖的，你这里却如此寒素，说来要叫人笑话我。”

小妮含笑道：“我惯住这样的房子，不愿搅扰了娘娘。”

德嫔一径摇头不止，转身吩咐宫女道：“且把这床换成那张螺钿带栏杆，攒着花草的，再把那天青纱幔挂上。把我房里那只青釉香薰拿来，里头放些沉水香燃上。我看这窗纱颜色也不翠了，须重拿绿纱糊一遍。再将那琉璃孔雀屏风放过来，这屋里才算有些人气。”

小妮阻拦不及，只好由着内侍宫女进进出出，依德嫔吩咐重置房间，果然布置得雅而不俗，精致大方，小妮心中暗暗感激德嫔。德嫔指挥了这一阵，也有些疲累，强撑着和小妮又说了几句话，便回自己房中休息。这一次方始沉沉睡去，直睡到日头西斜，才恍然惊醒。忽又想起要往皇后宫里巡察，时间上已是迟了，不敢耽搁，忙起了身匆匆而去。

恰好皇贵妃今日方不与皇帝置气，派人来请，皇帝应了要去。往皇贵妃宫中恰要经过皇后寝宫，路上只听隔着墙工匠一派叮叮咚咚之声。皇帝一时兴起，便要去看看修整成何等模样。于是坐在辇上只一指，内侍们便转了道，往皇后宫中去了。

皇后宫里原种着许多花木，本是个幽雅之所，只因皇帝一句不喜，如今统统斫去了。皇帝见了倒是欢喜，连道：“好一个轩敞阔亮所在。”

那班工匠内侍见着皇帝驾到，忙停了手上活计，跪在庭心里迎驾。皇帝也不要他们山呼万岁，直接挥手叫起道：“这房子收拾得甚好，想必是德嫔弄的。”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夏灯儿正在外头监工，听见皇帝询问，忙躬身道：“圣上圣明，正是德嫔娘娘的手笔。皇后娘娘将所有修葺事宜都委托了德嫔娘娘处置。”

皇帝一笑道：“皇后倒会偷懒，德嫔今日可在？”

灯儿道：“正在里面指挥着工匠描绘藻井。”

皇帝把头一点道：“很好，你们自去做事，朕去瞧瞧德嫔。”

说罢便拔脚进去，也不要灯儿等人声张，自顾往里面去，绕过正殿，就见德嫔仰着头，对那跨在房梁上的工匠指指点点，要他们将藻井改画新图样。因着工匠颇有些笨手笨脚，不得要领，德嫔正在恼火，恨不能自己上去做个示范，恰在此时，忽有人将她肩头一拍。德嫔心下烦躁，险些不曾发起怒来。

幸而她素来待人温和，喜怒不形于色，因而面上一点不曾带出来，只回头笑道：“是哪个促狭短命的戏弄……”

一语尚未说完，但见皇帝笑吟吟站在她身后，德嫔自知失言，脸色一白，忙要跪下去：“臣妾无状，言语冒失，还请圣上降罪。”

皇帝不待她跪下去，便笑着扶住她道：“原是朕的不是，不该不出声在你身后戏弄你。皇后将这修葺事务交于你一人，实在辛苦你多日了。”

因此处人多眼杂，德嫔不好与皇帝过于亲近，只得顺势退了几步，避开皇帝的手，笑道：“能者多劳，妾并不辛苦。”

皇帝见她温柔可人，心头一动，笑问道：“朕正要去皇贵妃出用晚膳，你也同去可好？”

德嫔自是不能拒绝，笑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