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时贵妃彩辇到了，贵妃且不急着进去，亲看着来福指挥小宫女，将那捧盒送入小厨房，才算安下心来，款款往皇帝那儿去。鲍满因皇帝久候贵妃不至，阴沉着脸，遂不敢在里面多待，忙忙往外头迎候着。好巧不巧，正瞧见贵妃嘱咐人把那捧盒送去小厨房。

鲍满忙隐在柱子后头，不声不响看了个满眼，悄不言地又退了回去，禀告皇帝说贵妃来了。趁着贵妃进入，内侍喝道，宫女打帘之时，鲍满趁人不防，便小碎步退了出去，众人都不理论，独有德嫔觑见了，直盯着他背影瞧，也不言声。

鲍满到得小厨房里，一眼就见个白色捧盒放在一旁，守着的小宫女也是贵妃宫里的。因鲍满向例是不到小厨房来的，忽的出现，小厨房管事名唤鲁梅的，忙上去迎着道：

“鲍公公怎生贵脚踏贱地？可是圣上催着膳食？今日膳食本已得了，只因耽搁着一直没呈上去，如今有些凉了，正在火上温着。我这马上使人端上去。”

鲍满沉得住气，先不去看贵妃携来那捧盒，只和鲁梅说话道：“我来瞧瞧今日预备给圣上的饭食。”

鲁梅便指点他去看。皇帝素性节俭，虽请了贵妃和德嫔来侍膳，也不曾多加一个菜，照例是一盆汤，一样肉菜，一样甜菜，两样素菜，鲍满便一一看过去。鲁梅一样一样揭了盖儿与他瞧：

“汤是一样牛骨髓汤，撇得清清的，半丝腥气也没有。甜菜是一样鸡蛋，摊成甜饼。两样素菜，一样是土豆煎了，浇上酥油乳酪，一样是刚进上的新鲜芦笋，素炒的，一滴荤油不加。再一样肉菜，因两位娘娘要来，加了条才起水的鲜鱼，临时开剥，做了鱼脍，最是鲜活。”

鲍满晓得皇帝虽是茹素，却也食些禽鸟鱼鲜，因此略过鲜鱼不问，单去问那汤菜道：

“圣上素来不爱肉汤，你怎好做骨髓汤与他？”

鲁梅摇头道：“人不近荤腥则精力全无，整日昏昏沉沉，腹中饥火难耐。圣上每日公务丛杂，又惯来晚睡，怎可由着性子，全不食荤腥？长此以往，身体先要受不得的。何况这骨髓汤早已撇得干干净净，圣上断断尝不出来，只当清汤一般。”

鲍满听了，也不言声，想着这鲁梅倒自作主张，自己且不声张，让他自去碰个钉子。因而也不提醒，只管又自揭开了蒸笼的盖儿去瞧。只见里头熥着一笼小饺儿，个个只有一寸来长，做得十分精细可爱，鲍满便问：

“这是什么馅的？”

鲁梅道：“是上好的鹅肝。”

饺子里包肝类乃是皇帝家乡的小食，鲍满晓得是皇帝爱吃的，忙盖了回去。然后趁着这查看的由头，回身把放在一旁的捧盒盖子揭开。贵妃身边的宫女阻拦不及，待言笑着将盖子拿回去盖上时，鲍满已看得真切：里头一样珍珠米，一样生胡萝卜汁，一样蜜浸核桃，一样小锅煨黄豆。

鲍满只将那捧盒里的菜品默记于心，又和鲁梅闲语几句，听得皇帝传菜，忙叫鲁梅指挥人将菜流水似的送上去。他悄儿无声地又退了出去，偷偷回了殿内，立在皇帝身后。德嫔朝他打量一眼，一声不言语，只管和贵妃笑道：

“既有如此灵验的神仙，何妨请进宫来？少不得我也托赖贵妃姐姐的福气，算一算往后的命数。”

原来贵妃方才一来，先低头请罪，道是自己近日睡眠不宁，多梦不安，钦天监只管天象历法，原没有解梦之人，自己因和郝磊说起，要请个民间有道的神仙术士，来为自己禳解。今日郝磊寻了人，往来回话，一时不禁说多了，忘了时刻。

皇帝虽因罗皇后谋逆一事，与贵妃生出过嫌隙，但昔日自己入狱时，贵妃亲往狱中探视，又于公堂上痛陈，愿以身相代，只求放自己出狱。虽则此事未成，还叫那堂官将她一并关押起来，这份情义皇帝却是领受的。如今念着旧时恩爱，皇帝也不好怪责，只淡淡敷衍几句，便叫贵妃落座。

倒是德嫔听得贵妃所言，忽而福灵心至，想着小妮之事这下可有了着落，于是忙堆起满面笑容，就着这事与贵妃问东问西，直把话往请相师入宫上引。

阖宫之中，贵妃最厌的当属皇贵妃，余者才是皇后丽妃之流。德嫔乖觉伶变，言语行事一团和气，贵妃虽不与她深交，待她倒是和蔼。何况她本就要禀过皇帝，请史相师入宫来，德嫔提起这话，她也很情愿接着：

“我自是愿意的，只是到底是召外男入宫，又是方士术师之流，还需圣上同意才可。”

德嫔便笑吟吟瞧着皇帝道：“圣上就允了吧。好有趣的一桩事。”

皇帝听得，也有几分心动。他因近日宫中先是小妮病体缠绵，后又皇后犯病，多有不顺之事，总疑心是冲犯了什么，原也想找人来瞧瞧风水运数，只是觉着不合身份，不便行事。如今贵妃德嫔一力撺掇，皇帝心下早允了，面上只作无可无不可状道：

“你们妇人家家每是麻烦，若是心下烦闷，想寻个乐子，就叫进来听他胡说八道几句，多大点事？”

贵妃德嫔听他这般说，知他允了，两人皆是欢喜异常，齐齐起身道谢。皇帝见她们一起娇声软语，十分可爱，心下受用，忙一左一右携住手，让她们坐下。恰好饭菜也已排好，三人便各自取了碗筷用起膳来。

那鲍满侍立于皇帝身后，暗暗留神往贵妃面前看去。果见那捧盒里的几道菜俱放于贵妃面前，贵妃只管夹面前的菜吃，筷子决不往皇帝那边探一下。鲍满暗自点头，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留神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