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七
不能在这里偷听,人来人往极易被发现,沈书也没有自信到房顶上去听,只有暗自记下房间上的雅号。
“为什么见苗人?”纪逐鸢皱起眉头,让沈书在房里等,拿上剑出去。
没过多一会,敲门声差点惊得沈书跳起来,他始终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却不知道缘故。
“谁?”沈书听见暗门那人的声音,把人放进来。
“苏子蹇就在对面那间房,季孟也在,房中有一屏风,屏风后有人。”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说,“情况不妙,苏子蹇并未发现屏风后面还有人,不止一人,当中有两个,显然是行伍之人,而且,不像普通兵丁。”
沈书心中暗道不好,起身时带翻了桌上的酒,袍子沾了不少酒液,手下跪着以袖子去擦。
“别擦了。”沈书一阵烦躁。
手下坐直身。
沈书来回走了几步,问他:“里头有梅昌吗?”
刀疤男眼神一动,沈书便看出来他没有说的话,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他勉强稳住心神,咬牙道:“那我不能现身了,一共几个人,还有呢?你的判断?”
手下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想了想,认真回答:“房里一共六个人,屏风后有四个人,屏风外是苏子蹇和季孟,那两个不像士兵的人,都是苗人,穿着上就能看得出,相貌也对得上。我看他们说话,梅昌一直略朝那群人佝着身,他们都没有说话,一直在听屏风外说话,另外有个人带着弩机,躲在屏风后,可以一箭射穿季孟的背心。季孟很紧张,我是趴在屋顶看的,他整个脖子和脸都是汗,即便从房顶也能看清楚。”
“走。”沈书立刻起身,边往外走,边问手下带没带暗器。
“没有。”手下道,“带了马鞭。”
“打不过也只好拼了。”沈书想了想,从迎面经过的一个女孩手中扯来纱巾蒙在脸上。
“少主,我用不用蒙面。”
“你随便。”沈书快速地说,“你上房顶,我踹门进去,趁他们分神,你直接带苏子蹇跑,把马车赶到大门外,我直接跳窗户下来。”沈书见他犹豫,吼道,“两层楼,摔不死,你仔细点接住我!”沈书撇下手下,上去就是一脚,一扇门砰地一声被踹开。
房中响起女子的尖叫声。
“你什么人?怎么擅自闯入。”一个肥胖的男人用被子捂住一边胸膛,霎时间变了脸色,“是不是我夫人找的你?别以为你蒙着脸我就认不出来,这个妒妇。”
女孩把脸埋在胖子身上。
他一身肥肉向下抖,脸色铁青地握住女子细弱的手腕,安慰道:“莫怕,莫怕,今天回去我就休了她!”
沈书忙不迭退出来,便有两个龟公各自手握一根大棍子冲过来。沈书无处可躲,只得退回房间里,惊得榻上的一双男女枕头被子的往沈书身上扔。
此时外面震天一声怒吼:“拿下!”
有苗人说话。
沈书见没有人进来,知道那两个龟公的目标不是自己,心中暗道不妙,他拉开房门,只听到无数尖叫声,先后不一的几个人魂飞魄散地大叫:“杀人啦!”
“苗人杀人了!”
“老天爷,无法无天,无法无天!”衣衫不整的一个人从房门口跑过去。
沈书在门槛上一个踉跄,见无数人趴在阑干上往下看。
一个苗兵手上举着弩机,身上服饰色彩斑斓,朝堂子里看了一眼,转回来向另一个苗人汇报。
苏子蹇胸口插着一支箭,脖子鲜血直流,睁着眼躺在地上,已经失焦的双眼不知道在看什么。
沈书不住喘气,浑身禁不住发寒发抖,他弯腰从靴子里拔出短刀。
一个人握住沈书的手,沈书浑身一颤,通红的眼睛把人看清,顿时怒不可遏,而在数十人外,苗人已扬长而去,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耳边嘈杂的声音一时间都离得很远,沈书出了一身冷汗,季孟从他手上拿走了刀,把沈书牵进一片狼藉的房中。
地上还有血,不断有人进出,鸨母沉着脸问季孟的话,对答数十句后,从齿缝中挤出一句:“无缘无故,他招惹苗人干什么?没法报官,报官也没人理,你们说怎么办吧。他——”鸨母疑惑地扯掉沈书脸上系的纱巾,黛眉紧蹙,“好像不是这间房的客人吧?”
沈书耳朵里嗡嗡地响,突然起身,掀开鸨母,奔出门外,朝左右看,他走进拥挤的人群,眼前所有的脸都模糊不清,他走到一个人面前,提起了他的领子,鼻翼不住翕张,脸几乎杵到那人面上的刀疤上。
“为什么不救他?”沈书咆哮道,他的双眼通红,眼眶不觉湿润起来,哽咽道,“为什么不救他?”
“少主……”手下嗓音沙哑。
“晚了。”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沈书猛然回头,只见季孟双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他的手指通红,就像流血一般。
那不是血。沈书狠狠擦了一把脸,走到季孟面前,抓起他的手,用力掰开他的手指。
季孟嘴唇紧紧抿着,脸色难看到极点,他的嘴角先是抽动,接着上扬,形成一张比哭更难看的笑脸。
“庶蠖刚瘅,莫我敢当。”沈书喃喃道。
季孟摊开另一只手,另一枚刚卯上系着红绳。
“这是他的。”沈书一眼认出那是苏子蹇常常佩在身上的,“庶疫刚瘴,莫我敢当。”
季孟闭了一下眼,睁开时神色木然,“那年浙西大疫,我几乎病死在江边,子蹇的娘给了我一口饭吃,他日夜照顾我。我病愈后才看见,他爹娘也都死在家里,一家三口,只活下来他一个。我病愈后带他一起动身到隆平府投奔周王,他的学识,远在我之上。”季孟手指用力捏在象牙刚卯上,“我们都是瘟疫中活下来的人,后来我得了这对东西,便将其一送了他。”
突然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抵在沈书背上,他险些叫出声来,看到纪逐鸢时,纪逐鸢以眼神安抚他,握紧沈书的一只手,便即松开。
“已经聚了不少人,人多眼杂,大人们换个地方说话。”纪逐鸢看一眼失魂落魄的季孟,拿出一块五十两的银铤,朝刀疤男示意,让他拿钱去找人给苏子蹇入殓。两人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季孟坐进车里,纪逐鸢在前面赶车,马车停在一条僻静小巷里,空气里是馥郁的夏日繁花气味。
灯笼人照出一块地方,响起个意外的声音:“沈大人?”
沈书吹风已经吹得头疼,从震惊和悲痛中回过神,开口时嗓音发涩,“刘青?”沈书回头看一眼纪逐鸢,纪逐鸢轻点了一下头。
刘青让三人进去,将门外的灯笼也拿了进去。刘青忙里忙外地烧水,擦了擦积满灰尘的桌子,说:“另有一间卧房是收拾好的,只是没有桌子和凳子,得坐在床上,不过床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