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我本善良
第二十一章
我本善良
也许每个人原本都是善良的，只是在日后复杂的社会生活中吃亏上当，才产生了恶的心理。张亚琴在吃了苦头之后，竟恶狠狠地说：“我以后决不善良了！”我感到她今后会像她那些有经验的姐妹们那样，能吃就吃，能捞就捞，什么他妈的“真感情假感情”的。
张亚琴是个爱玩爱唱爱跳舞的姑娘，所以，长到二十来岁什么文凭也没考上，也就是说在当今现代化社会，她这个不会写不会算不会打电脑的笨蛋，很难找到一份好工作。但幸运的是她有一个漂亮的脸蛋和迷人的苗条身材，面对物欲横流五光十色的世界，这也许比文化更值钱。于是，她靠着她的脸蛋和身材的优势，进了一家公司的模特队。在模特队里，张亚琴很是下功夫学习，经过刻苦训练，再加上她天生丽质，不到一年，张亚琴便能在舞台上摇摆着身姿走一字步。几次模特表演后，她看到台下的一些很有身份的人都对她投来色迷迷的眼光，心里挺得意。同时，她也知道，模特队里的一些姐妹们都各有一些经理大款做靠山。所以她们吃好的穿好的，并用昂贵的进口化妆品。当然，关于模特和大款之间的关系，她听得也更多，什么表面上是朋友，暗地里是“小婆”呀，是“包二奶”呀，是出卖色相和肉体呀，等等。一些姐妹们对她说：“你刚出山，还没尝到甜头哪，那些大款的眼珠子比鹰眼都尖，早晚会盯上你的！”那个“盯”字说得格外用劲儿，使她对这些事充满神秘又充满恐惧。
果然，几次表演后，就有电话打给她——“张小姐好吗？不寂寞吗？晚上出来坐坐好吗？”张亚琴接电话的手都有点哆嗦了，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一些和张亚琴一同进模特队学艺的小姊妹们听了却挺兴奋，便说：“坐坐就坐坐，怎么，他还能吃人哪！再说了，咱们这些当模特的光在台上走，能挣几个钱？你呀，真是个死心眼儿！”张亚琴还是有点恐惧，于是，她便去找模特队的赵姐，赵姐在这方面相当有经验却又不太风流，大家有什么事都信任她。赵姐笑起来，说：“你这才开始哪，不过，也别太大惊小怪的。有钱的大款和你交朋友，说起来是件好事，但说起来也是件坏事，就看你怎样把握自己了。”张亚琴想：是呀，怕什么？谨慎地把握自己就行呗！这样，她就逐渐地认识了不少这样那样的经理和大款，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富达贸易公司的邵经理。
邵经理才三十多岁，却相当有钱，请她们模特出来玩时，往往挥金如土，只要哪个模特小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什么，尽管说，他都大度地拍拍手中皮包里的钱，说：“咱这里有通行证，到哪里都是绿灯！”这比其他那些表面看起来挺阔气的经理们强多了，那些流里流气的家伙们不在她身上捞点什么“好处”，是不会这么大方的。开始，张亚琴不太了解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以为这些有钱的大款都是那么些玩艺儿，跳舞时放肆地搂你一下，吃饭时偷偷地捏你一把，或是在没人的地方对你摸摸索索，然后，再给你个红包，就算是我占便宜你也不吃亏。有的还干脆直接对你开价，上床多少钱？张亚琴往往为此感到脸红，进而感到愤怒。可渐渐地张亚琴发现，大款们不都是这样，竟然也有举止得体，并很有气质的。比如邵经理，就是这样使她愿意接近，却又用不着提防的大款。邵经理有时幽默地对她说：“我过去是个穷光蛋，没有一个女人愿和我来往。所以，我现在愿意找你们模特儿陪陪我，使我又回到青春时代！”就是为了陪陪他，竟要花那么多的钱，张亚琴都为邵经理这种大方有点心疼。可别的模特讽刺她说：“看你那个善良样子，好像他是你爹似的！干咱这一行的，就希望有这样的傻瓜，越多越好！你想想，你能年轻几天……”张亚琴听了这些话，心里不是滋味，她觉得人不能没有良心，人不能太狠了。
有一次深夜，邵经理驾车送张亚琴和几个模特回家，因为酒喝得多了，他手脚有点不灵，一不小心将车撞到路边的树上。虽然撞得不重，但邵经理的脸被车前的挡风玻璃割伤，一霎时是满脸流血，样子很吓人。别的模特见状全都吓得溜了，只有张亚琴没有跑，她觉得邵经理平日里那么大方，刚刚还请她们吃饭，现在人家弄成这种惨状，很有些于心不忍，她怎么能跑？张亚琴拼力地扶着邵经理，也不怕自己一身高档套裙沾满血污，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把邵经理送到医院，并在病床边细心护理。邵经理随身带的皮包、手机、bp机和各种重要的证件，张亚琴都看得紧紧的一样也没丢。
这件事过后，邵经理大受感动，他说当时他的皮包里有好几万元钱的现金和数十万元钱的支票。如果张亚琴就说是丢了，他也只能是认了。仅从这点来看，张亚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最可信赖最美好的人。邵经理确实感激张亚琴，他把张亚琴单独带到全市最高级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吃了一顿，庆祝他的大难不死。邵经理对张亚琴说：“我活到现在，遇见两个好女人，一个是我老婆，一个就是你。”说着，当场掏出厚厚一沓子钱给张亚琴，说这是奖励。然后又带张亚琴去高档服装店挑选套裙。
从此，邵经理就钟情张亚琴一人，只要有什么庆祝活动和什么有意思的场合，总是携着张亚琴参加，让张亚琴帮他攻关洽谈生意。这中间当然少不了给张亚琴许多好处。张亚琴心里挺感激，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只是陪着邵经理和客人吃吃饭或跳跳舞，本来是轻松愉快的事，可还要挣人家的钱，有点说不过去。按一般模特的经验，一个大款要是对一个女模特这样好，上床的事是绝对会发生的。可邵经理从来没对张亚琴骚扰过，一次也没有。要是别的那些大款，早就对她“恶虎捕食”了。不仅这样，张亚琴还发现，过去，邵经理在跳舞时还故意使劲地搂着她，可自从撞车事件发生以后，邵经理对她就不再那样了，连调笑的话也很少说，总之，对她有点尊重起来。这倒使张亚琴对邵经理产生了相当的好感。有时，邵经理在酒店开房间，让张亚琴休息，她就想，如果邵经理这时进来“动”她，她不但不会反抗，而且还会百依百顺的。
圣诞节的晚上，邵经理在张亚琴唱歌时献上一束鲜花，说：“你是我最喜欢但也是最尊重的小姐，今后，只要你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张亚琴感动得差点掉泪。模特队里的姐妹们知道后，不以为然地说：“几句好话就感动成那个样，你可真傻。人与人之间就是那么回事儿呗，什么真感情假感情，能咬时就赶快咬他几口，将来后悔可就晚啦！”张亚琴听了这些话相当反感，人要是那样，就太不讲情义了。
邵经理之所以经常在外面独自活动，这和他妻子身体很弱，长年病卧在床有关。邵经理为有病的妻子和孩子雇了个小保姆，整天在家里伺候。可他的妻子虽然病得那样，却妒火极强，对邵经理在外面的一举一动都不放心。特别是邵经理和那些漂亮的模特儿在一起，她就更是气得要命。也许就是这些事让她心烦，再加上身体虚弱，突然就病得更重了，并住进了医院。邵经理见妻子住进医院，心里很着急，成天往医院里跑，几天下来竟瘦了许多。张亚琴为此又增加了一层感动，她没想到有钱的大款也这样重视夫妻情感。
邵经理从医院回来，心情忧郁，他告诉张亚琴，他妻子和他是患难之交，在最初做生意困难时，妻子曾立下汗马功劳。有一次两口子到广州去发货，半路上仅有的那点钱被小偷偷走，连车票都没钱买了。他急得上火发烧，得了一场大病。可妻子却咬牙顶住，不但把病危的他送进医院，而且还给他买好吃的营养滋补品。等到他病好走出医院，才发现妻子已倒在肮脏的小旅店里。原来妻子是连日卖血支撑着他的医疗和生活费用……邵经理说到这里已是满眼含泪。他说没有他妻子几千毫升的鲜血，就没有今天的事业，正因为如此，妻子却从此倒下去了。
张亚琴被邵经理说得也热泪盈眶，因为邵经理家的小保姆在医院里护理妻子，家里的孩子就没人管了。张亚琴便主动帮助邵经理照料家务，接送孩子上学，还给邵经理的妻子做些可口的饭菜，让邵经理带到医院里。没想到孩子也得了重感冒发烧，张亚琴干脆就陪着孩子住进儿童医院，日夜看护。整整忙了一个月，邵经理的妻子病好些了，回到家里休养。张亚琴也累得不行，也想回到自己家里躺几天休息休息。可模特队长不高兴了，说你是干模特这一行，还是到大款家打工？弄得张亚琴只得挺起瘦弱的身子，在舞台上坚持表演。
连演了几场后，张亚琴就觉得头晕眼黑，她咬着牙走了两趟，身子突然一晃，差点就栽倒在台下。大家把她扶到台后休息，张亚琴刚坐下来，万万没想到，一个女人冲到后台，一把揪住张亚琴的头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扇她的耳光，一面扇还一面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臭婊子，你以为我能死呀！你以为我死了就能占我的家产呀……我死不了，我活得更健康……你以后再到我家第三者插足，我就扇死你！”
被扇得昏头昏脑的张亚琴好容易才看清，那个凶狠的女人是邵经理的妻子。她气得直哭，据理相争，说她是出于同情和无私的帮助，但又怎么能说得清呢！就连一旁的姐妹们也挤眉弄眼地不相信张亚琴。
邵经理的妻子以后又来闹了好多次，而且还专门等张亚琴登台表演时来闹，把张亚琴在模特队里彻底搞臭，几乎不能再上台表演了。奇怪的是邵经理却不露面，张亚琴几次打电话给他，要他为自己说公道话，谁知邵经理却支支吾吾地说他老婆厉害，再后来干脆就不回电话了。张亚琴气不过，就到富达公司里找邵经理。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急得没办法，就从早到晚地在公司门口堵邵经理的车。终于堵住了邵经理。张亚琴气愤地一下子拽着他，要他说清楚，否则到法院打官司。邵经理连忙说我也正想找你，咱们到办公室去好好谈谈。
张亚琴便跟邵经理到了办公室，邵经理苦丧着脸说：“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但在妻子和你之间，我只能牺牲你了……”张亚琴说：“我确实是好心好意地帮你，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你完全可以对你的妻子说清楚么！为什么要牺牲我？”邵经理说：“你没结婚，没有经验，你以为我没说吗？可这是永远也说不清楚的，而且越说越不清楚……好吧，事情既然到这个程度，我给你一些赔偿……”张亚琴又气又恨，说：“我的名誉全完了，要你这几个臭钱干什么！”正说到这里，邵经理的妻子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突然出现在张亚琴面前。原来，她早就买通邵经理的司机，给她报告邵经理的行踪。听说张亚琴到了邵经理的办公室，她便发疯一样地赶来，进门二话不说，就又揪着张亚琴的头发厮打起来。
张亚琴这次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抓起办公桌上的花瓶和烟灰缸就朝邵经理妻子的身上乱砸起来，身体虚弱的邵妻被砸伤脑袋，立即倒在地上喊救命，于是，邵妻被送到医院，张亚琴就被带到派出所。邵经理的妻子在医院里还一个劲儿地尖叫着，说张亚琴是去讹诈她丈夫的钱，她丈夫不给，她就行凶。
这个案子后来很费了些周折，尽管邵经理良心发现，说出了实情。但从一般人的传统心理，也许是习惯性思维上来分析，总觉得一个漂亮的模特儿能会那样高尚，令人难以置信。另外，更多的人还怀疑邵经理喜新厌1日，肯定和张亚琴之间有这个那个的，所以他才偏向张亚琴。
我去采访张亚琴，看到她孩子般稚气的神情和瘦弱纤细的样子，简直就不能相信她能拿起花瓶打人。张亚琴眼含泪花对我说：“我本善良……”但讲完她的经历后，她说：“我以后决不善良了！”
望着她美丽的两只大眼睛竟突然闪出凶光来，我不禁一震，却又觉得说不出话来。
对大款和模特小姐们的交往，我们大概或多或少有一些阿q式的猜想。但人的情感和性格是复杂多样的，腰缠万贯的大款也不都是好色之徒，妖艳的模特小姐也并非全都见钱眼红。张亚琴最初和邵经理的交往尽管有“利”，但也有情的。她见邵经理与一般流里流气的大款不同，就产生了一种友情式的好感，当看到邵经理对自己的妻子会有那样深刻的感情之时，竟使张亚琴感动，这种感动也就变成了情不自禁的帮助行动。但这种热心的帮助最后竟会给自己带来不幸，说明人与人之间缺乏理解和宽容。
也许每个人原本都是善良的，只是在日后复杂的社会生活中吃亏上当，才产生了恶的心理。张亚琴在吃了苦头之后，竟恶狠狠地说：“我以后决不善良了！”我相信她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呼喊，我相信她以后也许会像她那些有经验的姐妹们那样，能吃就吃，能捞就捞，什么他妈的“真感情假感情”的。我感到一种教育的无奈，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社会生存环境，如果没有普遍文化档次的提高，仅仅用喋喋不休的所谓正面教育，怕是一种徒劳。邵经理是一个令人可恨但又有点可以理解的小半拉坏蛋，钱多了就去泡模特解闷开心，结果却引出来悲剧。邵经理的妻子就是个坏人吗？她在艰难创业之时能卖血救丈夫，在生活富裕时又不放心丈夫，甚至到了发狠怀疑的程度，这也不能不说是情有可原。当一个妻子预感到她与丈夫的关系受到侵害时，会突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凶狠，这在生活中屡见不鲜。不过，她脑袋上挨了一花瓶也许是一烟灰缸，算是对她过于“凶狠”的报应。
说实话，我也很难完全相信张亚琴与邵经理之间会那么的“干净”，但我也真真地觉得张亚琴蒙受着不白之冤。我突然觉得，生活的复杂其实是它太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