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情绝匕见
第二十二章
情绝匕见
感情有时简直就像个怪物,它竟能使吴立中在妻子面前委靡不振,成了病入膏盲的废物;在温倩面前却又兴奋若狂,变成龙腾虎跃的男子汉。从而演出一场既让人理解又不能理解,既让人同情又难以同情的悲剧。
吴立中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时,对爱情有着极其美好的憧憬,他遇到一个同样渴望爱情的姑娘王文雅。
爱火炽烧之时的青年男女往往一拍即合,情感缭绕的朦胧之中,谁也看不出对方有什么缺点。他们热恋之后建立了小家庭,怀着恩恩爱爱白头到老的心情生活在一起。
然而,一旦燃烧的情感退潮,双方恢复冷静的生命常态,彼此便发现眼中的恋人并不那么完美,甚至缺点不少。吴立中万万想不到,本来是情意绵绵的妻子,怎么成了唠唠叨叨的婆娘,而且对他百般挑剔。只要早晨一起床,就开始听她尖声尖气的抱怨,这个不对,那个错了,令吴立中头疼。王文雅之所以抱怨,是她也万万想不到心中的男子汉原来如此窝囊,说话黏糊糊,动作慢悠悠,没一点男子汉气质。
天长日久,家庭战争终于爆发了——
“你看你那个熊样,窝囊废一个!”
“你没看你那个熊样,泼妇一个!”
“你可惜是个男人了!”
“你不配叫王文雅,你应该叫王野蛮!”
争吵没有什么具体内容,应该说只是双方性格的差异。可人最难改的是性格,这就注定一急一慢两个性格相左的夫妻很快就分出胜负来。渐渐地,吴立中败下阵来,王文雅却越战越勇,只要抓住一点小事,尖利的嘴巴便像机关枪似地朝丈夫扫射。吴立中感到妻子是那样可恨,是那样可厌,最后简直就感到可怕了。每当下班回家,他感到不是走向家门口,而是走向监狱的门口。他尽量拖慢步子,迟迟不愿接近家门。当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推开家门的一刹那,他脑袋胀大,甚至双腿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在如此可厌可怕的心情下,压根就产生不了感情。但家庭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战斗,再反目的夫妻也有和好的间隙。一旦吴立中和妻子关系缓解,必然要有夫妻生活。然而,吴立中发现自己“床上生活”不行了,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济于事。这下妻子更愤怒,更变本加厉地斥骂起来,骂吴立中阳痿、废物。这种直截了当的斥骂,更加速伤害了吴立中的情感,再加上社会上的封建意识,不健全的性病诊疗设施和诸多经济、精神上的因素,吴立中自己也悲哀地觉得自己成了“废人”。度日如年的吴立中在极度沮丧的情绪下过活。由于“废人”的悲哀,他产生了极度惭愧的卑琐感,认定自己对不起妻子,妻子对他再愤怒再斥责,甚至打他也是应该的。吴立中开始默默地干家务,做饭刷碗扫地洗衣服,当牛作马也在所不辞,只要能求得妻子的原谅。可男人只要失去那种能力,其他一切能力还有什么意义?尤其在王文雅的眼里,吴立中的所有努力都等于零。
一天下班,吴立中疲乏的脚步茫无目标地蹒跚,不知不觉走到市内公园的旁边。正是夏日的黄昏,凉爽的夜幕正要降下,一些没有经济能力又热爱生活的市民们,三五成群地来到公园露天舞池,成对成双地翩翩起舞。
精神沮丧的吴立中被动听的舞曲和优美的舞姿唤起一丝热气,也情不自禁地来到舞池边观看:
猛然间他看到一个同他年龄相仿的女士孤独地站在那里。那女士有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和一副动人心扉的温柔表情。吴立中心里倏地泛起一丝波澜并意外地涌起一阵久违的激动。他走上前去,略带迟疑地邀女士跳舞。女士欣然接受,二人踏着节拍走下舞池。长久处于斥骂之中的吴立中突然拥一靓女,心潮顿时犹如轰响的乐曲,他仿佛又回到血气方刚初恋时的年月,那种久违的激动竟油然升腾。吴立中感激而又感动地脱口对并不相识的女士说出自己的尴尬和不幸。他说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萌发消失的情感,他说他冲动得很厉害,他有点语无伦次,半喜半愧。
女士名叫温倩,性格确实温柔,形象又很靓丽?温倩从对方并不熟练的舞步和激动得有点结巴的话语中,感到吴立中是个老实男子,她善解人意的微笑逐渐使吴立中敞开心胸。温倩也有些激动,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竟然还具30对情色男女有挽救一个男人的魅力。后来他们到花园僻静处促膝深谈。
几次相约相见之后,吴立中青春重铸,只要见到温倩就浑身热血奔涌。他为自己能这样而狂喜不已,这种狂喜感染又感化着温情,终于答应让吴立中在她身上一试“情感能力”。神奇的是吴立中一试居然一切正常,搂着温倩使他焕发出龙腾虎跃的力量。这使他起死回生一样兴奋,觉得头上的太阳也比往日亮堂了,眼前的街道也比过去宽阔了。回到家里,吴立中再也不低三下四,在斥骂他的妻子面前呈现出英姿勃勃的形象。王文雅有点愕然,吴立中便勇敢地说,我不是你斥骂的废人!
难以置信的是,自以为恢复青春的吴立中与妻子在一起时却还是以往的狼狈样,毫不中用。
这下子王文雅怒火万丈,大骂特骂吴立中是完蛋货,使吴立中又跌进了痛苦的深渊。
感情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东西,这在吴立中身上体现得再明显不过了。他与妻子在一起狼狈万分,“废人”一个:与温倩在一起却又亢奋万分,绝对健壮的男子汉。这种神奇的变化令吴立中大惑不解又大喜过望:他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和温情在一起,在一起才能有太阳,在一起才能有热血,在一起才能有生命。问题是温倩不能时时刻刻同他在一起,不但不能时时刻刻,而且只能在一周的休息日才会躲躲闪闪地待上几个小时。因为温倩有完整的家庭,父母、公婆、丈夫、孩子、兄弟姊妹。而且她还有很多家务要干,能抽出几个小时见吴立中,是她强烈的同情心所致。可以想见,吴立中对这几个小时的约会是何等地珍视,他承受一周的斥骂屈辱,才能获得这几个小时的生命辉煌:他拿出所有的感情和热情,发挥他性格中所有的温柔和温存,在尽力讨好对方的同时得到自己的满足和享受。
人们常常戏言:有的女人只能做妻子,有的女人只能做情人。因为做妻子要生儿育女、做饭洗衣,计算生活费用,整日操劳家务而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浪漫;情人则一身轻松,不负操劳生活的责任,只消媚眼娇艳就行。吴立中与温倩在一起压根儿就没有生活杂事缠绕,惟一的事就是表现爱。所以在他们相约的时间里天空永远晴朗。
温倩被吴立中的激动所激动,飘飘然之中陶醉不已;她也尽力拿出女人特有的温柔方式,满足她心中这个倒霉的男人。有时候,温倩还自己掏腰包给吴立中买几包好烟或好吃的。
这更使吴立中幸福得昏了头。但幸福之后却又掉进另一个危机的深渊,即这种偷偷摸摸的约会何时是个头,何况也不能尽心尽意呀!如果有一天失去湿倩,他吴立中还有活下去的意思吗?怎么办?只有堂堂正正地与温倩结婚,才能永葆幸福,甩掉可怕的危机。吴立中将自己的想法说给温倩听,说得热泪盈眶,他太怕失去她了。温倩被这个可怜的男人打动了,他们相约各自回去办理离婚,然后永远合法地住在一起。
吴立中回到家里,没费多少劲就办成这件事,王文雅巴不得撵走她百骂不解恨的废物。
吴立中兴高采烈地拿着离婚书去见温倩,温情愁眉苦脸地告诉他,她无法离婚。
温倩是一家合资企业的工作人员。她性格温柔善良而且贤慧,结婚几年来家庭一直安定平稳。丈夫是个工程师,整日忙于工作而不会生活也不懂感情。但是,改革开放给人们的生活方式带来了很大的变化,一些灯红酒绿、五花八门的生活表象,诱发了温倩思想和性格中潜存的模糊浪漫意识,过于平静的家庭生活使她日感枯燥。经常被同事们赞美模特般漂亮的温情有点按捺不住,总觉得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就是青春流失,吃了大亏。特别是偷着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录像带后,弄得她心惊肉跳又想入非非。她开始光顾一些舞厅和娱乐场所,经济原因和胆怯心理却又常常使她不敢进入太高级的地方。这样就撞见了吴立中。她其实是稀里糊涂和吴立中交往上的,然而吴立中的火热情感胜过他木头般的丈夫一百倍,偷情的欢愉弄得她不能自已,她也渐渐感到没有疯狂拥抱她的吴立中就失去了生活的乐趣。她平静地要求丈夫离婚,丈夫却更平静地望着她,目瞪口呆了半天后,才以技术人员的思维方式问她——能说说离婚的原因吗?
温倩语塞了,她突然感觉自己说不出、说不清,也不好意思说离婚原因。更麻烦的是消息传出去后,温倩的父母、兄弟姊妹们蜂拥而至,劈头盖脸地质问她:你说你丈夫有什么错误?是脾气不好还是工作不上进?是懒惰还是嫖赌?这么好的丈夫天下难找,要想离婚一万个不能!否则打断你的腿,赶出家门……温倩的母亲甚至捶胸顿足地哭起来,大骂女儿不正心过日子,学坏了,并坚决给老实巴交的女婿做主。温倩被七嘴八舌的质问和母亲的哭声吓懵了,她感到脸红心跳羞愧万分,决不敢再提离婚二字。
吴立中看出温倩离婚的艰难,傻眼了,一股绝望的悲凉立即笼罩他的全身。温倩早已走了,他还坐在花园的水泥台阶上发愣,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望着苍白的月亮,吴立中从心底处发冷,不幸的是这心底的冰冷却产生出非要得到温倩的火热急切的念头:他开始发疯似地缠住温倩,相约之时紧紧地抱着温倩,生怕她跑了似的;分手之后就是不断地打电话,一时听不到温倩的声音,吴立中就恐慌不已。温情的办公室里老是响着吴立中打来的电话,对有夫之妇的温倩当然不是件好事。所以,温倩就对同事们说,如果是姓吴的打来电话,就说我不在。这样,吴立中渐渐地就听不到温倩的声音,甚至都没法约会了。吴立中急坏了,几乎就像得了病似的茶饭不进,夜不能眠。他开始在温倩上班的路边,l班的街口等待,后来,在温倩家门不远处的墙角啦、电杆后面啦,也无不闪现着吴立中的身影。这使温情从感到麻烦到感到厌烦,最后不得不狠心躲着他。吴立中察觉到温情躲着他,他真正地绝望和恐慌了,着了魔般地跟踪堵截温倩,其结果是使温倩铁了心,再也不理他了。
手握着离婚书的吴立中茫然无措,如丧家之犬不停地东奔西走。他既急切地寻找又鬼鬼祟祟地躲闪,最终还是不顾一切地堵截他爱得要死的温情,看不到温倩的身影他认定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幸福自己的一切都完结了。
深秋的一个傍晚,吴立中终于在温倩家门不远处堵住温倩,哀求着要最后谈一次话。
望着可怜巴巴的吴立中,温倩心下一动,眼圈也红了。但她还是冷静地告诉吴立中,什么也没用了,因为她无论怎样努力也甩不掉丈夫,既然这样,就忘掉过去的一切吧。
这时,绝望得不能再绝望的吴立中掏出早已备好的尖刀,刺向他爱得不能再爱的温倩,鲜血登时喷出,当吴立中再度要把刀刺向自己时,人们冲了上来……
吴立中以故意杀人罪被逮捕。他的前妻王文雅痛快地说:“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坏蛋!”温倩的丈夫痛苦地说:“真是意想不到呀!”温倩的母亲哭喊着:“我的女儿命苦啊!”邻居们悄悄但又恨恨地说:“这就是乱搞的下场!”
感情有时简直就像个怪物,它竟能使吴立中在妻子面前萎靡不振,成了病入膏肓的废物;在温倩面前却又兴奋若狂,变成龙腾虎跃的男子汉。从而演出一场既让人理解又不能理解,既让人同情又难以同情的悲剧。
倘若当初吴立中是与温倩结合,他们的爱情会继续升温并发展;如果当初王文雅与温倩的丈夫是一家,也许生活会平静地持续下去,因为温倩的丈夫性格木桩般稳定也木桩般结实。问题是我们这个偌大而复杂的世界,一切并不能像棋盘格那样整齐划一,乌鸦配凤凰的婚姻干脆就比比皆是。而且你要是细心地观察你所认识的夫妻,包括你的父母在内,几乎就百分之百地男女性格错位——丈夫要是开朗活泼的,妻子肯定是老实内向;女人大方大度的,男人就准保是个小心眼儿。可以说没有一对夫妻是性格一样,能力相当。假如有一对夫妻势均力敌,那你看吧,绝对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生命不已,战斗不止。两个人不打得两败俱伤,不打得各奔前程是决不罢休的。为此,我们的老祖宗才不得不‘留下这样的顺口溜:两个一样,活不到天亮!
无论诗人怎样高呼爱的浪漫爱的自由都无济于事,因为爱情不但受法律受道德而且还受人的性格的制约。法律认定的犯罪事实只是犯罪行为,而吴立中的窝囊却极端,王文雅的尖刻且野泼,温倩的温柔但实际,其工程师丈夫的老实又木讷,都在为爱的悲剧提供或多或少的燃料。社会形成的规矩对感情问题也是一种扼制,但又是一种催化,邻居们说:“这就是乱搞的下场!”你会觉得是绝对的准确,但同时你不觉得太残酷无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