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友情伤害
第二十三章
友情伤害
其实男女都是感情丰富的,只不过表现丰富的方式不一样罢了。女孩子的感情丰富是表现在相爱之后,也就是说她会无微不至地维持爱情;而男孩子的丰富是表现在爱情之前,也就是还没有爱的把握之时,他却胡乱地多情。
我在一所大学开讲座,一个文弱的男同学递上来纸条,说他现在痛苦得不行了。但他说他不愿意我在会场上公开回答他的问题,这会使他很难堪,因为他的问题纯属个人隐私。他只是希望能在会后同我面对面地细谈。
我想,一定又是那些爱情的痛苦,前途的痛苦,还有永远也说不清楚的心理上的实际上可以说是无病呻吟式的痛苦,我压根就一个也解决不了,所以我就没当一回事。讲完课后,在热烈的掌声中,在校领导热情地簇拥下,我飘然地坐到送我回去的小车上,早把那个痛苦得不行的男同学忘到九霄云外。但第二天一早,我刚要出门,却见那个文弱的男同学在我家门口不远处孤独地站立。见到我他赶紧跑过来,说他昨晚就“打的”跟踪学校送我的小车,认识了我的家,今天一早他就站在这里等我。总之,他执意要向我倾诉他的痛苦。我见他虔诚到这种程度,又惭愧又感动,觉得他大概确实有难以忍受的痛苦,忙说实在对不住你了,别在这儿站着,到我家里谈吧。这样,我就认真倾听他的痛苦经历。
原来他确实是因爱情而痛苦,他很喜欢的一个女同学和他吹了,他痛不欲生。但他不是失恋的痛苦,而是对那个女同学甚感莫名其妙。因为从大学一年级时,他就和那个女同学好上了。他们并不是一个班的同学,彼此并不认识也没有讲过话。只是一次他去学校图书馆晚自习时,突然,那个女同学坐到他的身旁。当时图书馆有很多的空位子,那个女同学偏偏坐到他的身边,这绝对是一种特殊的暗示。所以,他就和那个女同学讲起话来,知道她叫乔湘微,是中文系的学生,从湖南湘西考到这里的。乔湘微说话愿意笑,一笑起来就有两个小酒窝,非常迷人。更让他神魂颠倒的是,乔湘微的两只眼睛总是那样有神地凝视他,不难看出,这样有神的眼睛里充满了美好的内容。他和乔湘微分手回到宿舍里,对同室的男同学讲起这件事,所有的男同学都说事情很明白,那个女同学对你有意思了。还有一个经常写点诗歌的同学说:“湘女多情,这在历史上都是有名的!”说着那个同学就讲了好几个有关湘女的历史爱情故事。这样,他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感觉——那个湖南来的乔湘微肯定是爱上他了。
第二天晚上,他又到图书馆昨天他坐的座位上。果然,乔湘微也来了,照例坐在他的身旁。于是,他俩就交往起来。从此,他们每天晚上都不约而同地来到图书馆,在一起学习,在一起探讨。尽管他们不在一个系(这个男同学是数学系),可说起话来却那么投机,尤其是讲他们各自小时候的事,都很开心。乔湘微挺亲切地叫他是眼镜,他更亲切地叫乔湘微是小乔。这期间,眼镜还把他同宿舍的男同学暗暗地叫来,让他们从旁观察,看乔湘微对他是否真是那么回事儿。据几个有经验的男同学观察和分析,一致确认乔湘微和他的关系“不容置疑”。
于是,他和乔湘微渐渐好得不能再好了,好到什么程度呢?放假时,他不回省城里的家,却提出到乔湘微的家乡去玩玩,乔湘微欣然答应。不但答应,还说她的家乡绝对比桂林山水还美,如果一个人一生没到过桂林,那没什么,可要是没到过湘西,那真是枉活了一生!
从学校到湖南湘西要坐好几天的火车,他俩在火车上真像是度蜜月一样的甜蜜,在一起吃他们愿吃的各种美味小食品,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谈着永远也谈不完的话。到了乔湘微的家,乔湘微一下子活跃起来,带着他挨家挨户地走,因为那些所谓邻居家其实都是乔湘微的亲戚。每到一家,乔湘微就兴奋甚至有点自豪地介绍他一番,说这可是大城市的高材生,人家的爸爸是工程师呀(眼镜的爸爸是一家工厂里的技术干部)!晚上,乔湘微不让眼镜到县城里的旅社去住,而是在她家后面的一间小屋里安排他睡下。眼镜是个老实人,和乔湘微在小屋里说了大半夜的话,竟没敢对乔湘微亲近一下,等到乔湘微回到前面她自己的屋里,他才敢把穿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脱下来:有时,乔湘微带他到一家老人那里听故事,他听不懂湘西土语,乔湘微在回来的路上就给他翻译。说这个故事叫“放蛊”,放蛊是湘西的古老传说,是控制情感和道德的一种极其神秘的方式。小伙子和姑娘结婚了,姑娘的父母便把小伙子叫到自己家里,进行神秘的放蛊。至于怎样放蛊,是在小伙子身上念咒语,还是用针扎什么关键的穴位,还是贴什么符,乔湘微说她也说不清。反正是被放蛊了的小伙子从此不能变心,也不能(实际上是不敢)擅自离开姑娘。如果小伙子婚后变心,胆敢离开妻子跑到外面去找情人或是不再回到家里,那么他就倒霉了,不超过一百天,那个神秘的“蛊”就会显出魔力,让小伙子突然死症降身,气息奄奄。可是,小伙子要是痛改前非,马上回到妻子的身旁,病症就会立即消失,起死回生,否则必死无疑。乔湘微一面讲这个故事,一面紧紧地盯着眼镜,还俏皮地笑着,意思是你可不能对我变心呀……眼镜在心里说,我用不着放蛊也永不变心呀!从乔湘微家乡回来,同学们都认定眼镜和乔湘微的爱情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有的同学还一口咬定眼镜在乔湘微家已经“明铺暗盖”了。你想想,两个人双双回到千里之外的湘西,那么多天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要说没事儿?鬼才能相信!不管怎么说,从湘西回到学校,眼镜和乔湘微的感情更深了,乔湘微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她经常把眼镜叫到她们女生宿舍,帮着她干这个干那个,连在墙上钉个钉子.也把眼镜从数学系打电话叫来。有一天晚上,学校俱乐部放映外国电影,他们看完后,中途回宿舍的路上,眼镜不知怎么大胆起来,一下子抱住乔湘微亲了好一阵子,乔湘微一点也没反对,更没有生气。讲到这里,眼镜对我说:“作家先生,我说到这里,你觉得我和乔湘微是不是在谈恋爱?”我觉得他这种问法就很奇怪,这里肯定有奇怪的结果,我便说:“你往下讲吧,讲完我再说。”眼镜又说下去,他说他以后又亲过乔湘微好几次,乔湘微都让他亲得结实而顺利。他不由地想,乔湘微和他在一起好了那么长时间,应该正经地谈谈爱情了。周末的晚上,眼镜就约乔湘微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讲起他们毕业以后成家立业的打算。可万万想不到,乔湘微却突然愣住了,用非常严肃的口气对眼镜说,他们只是朋友的友谊,不可能达到爱情的关系。眼镜当时愕然,完全像陡然地掉进冰水里,整个身心全僵住了。乔湘微见眼镜表情不自然,便笑笑说:“我知道你是开玩笑,不过,以后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呀!”说完就笑着跑走了。
眼镜不行了,一连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乔湘微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照样小鸟似地欢快,丝毫不把他的痛苦当回事儿。问题是男女同学如此亲亲热热地好过,只是没有正式谈爱情两字,就不承认这是爱情,这让眼镜整个神经都被轰毁,他实在打熬不住心中的痛苦,就硬着头皮再次去找乔湘微,然而乔湘微却轻描淡写地对他说:“好就是爱情吗?”眼镜说:“我们好到这个程度,你难道不觉得我是在爱你吗?你不知道我现在痛苦得都要活不下去了!”乔湘微说:“你的痛苦是你自作多情,我可不负什么责任……”眼镜最后红着脸问:“你都让我亲你了,怎么……”乔湘微说:“你还有脸提这个事呢!你那是看我好欺负……”
那是一个月光溶溶的晚上,我送眼镜出来时,看到他满眼泪花的样子,心里也很动情。因为眼镜如此相信我,他与乔湘微在一起,每一个心理细节甚至行为细节都讲得那么坦白。他最终是认定那个乔湘微爱过他,之所以能出现这种奠名其妙的结果,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才使乔湘微不得不否定了爱情。总之,眼镜还是怀着一线希望。
这个文弱的眼镜书生百折不挠的爱心终于把我感动了,我答应他以作家的身份去找那个乔湘微谈谈。那个男同学立即欣喜若狂,认定我能救了他。其实我心下早已为他悲哀了。我毕竟是饱经爱情的沧桑,对情感方面的事有着丰富的经验和悟性。我知道那个乔湘微无论爱没爱过眼镜,话能说到这种程度,很难会再爱他了。但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参与一下,也许能有什么奇迹出现。
我找到那个乔湘微,她并没有像眼镜所描述的那样漂亮,但确实爱笑,而且一笑起来确实有两个酒窝。乔湘微弄清我来的目的后大吃一惊,她说:“眼镜真讨厌,人家压根就没爱他,他却到处乱讲!”
不知怎么,我一下子有点恼火,也许我在感情上已倾向眼镜了,我说:“问题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爱你。”
乔湘微愣住了,很有些严厉地说:“你怎么能这样武断地肯定?”
我觉得乔湘微这种严厉做得有些过火,便毫不客气地说:“女孩子对爱的敏感比男孩子高出数倍,眼镜对你的情感你要是不清楚,那就是你不愿对我说实话。”
乔湘微坚持说不清楚。
我说:“二十岁以上的女孩子与异性接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警惕,你想想,你和眼镜这么长时间在一起,会一点感觉也没有?”
乔湘微说没有。
我心里的恼火变成了比较明显的气愤,我说你这是在对我说谎,你也许是觉得和一个男同学在一起挺有意思的,没想到这种意思发展成麻烦,所以,你来个矢口否认;你也许是又遇到了一个比眼镜好的男朋友,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你只好对眼镜明明白白的爱,荒唐地说你不清楚。乔湘微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好吧,清楚那又怎么样?我说那你应该感到内疚,也许你觉得没什么了不得的,可从爱情的本质意义上讲,你亵渎了一个人对你的爱。更严格地说,是你戏耍了人家的真情。于是我把我对爱的经验和感悟一古脑地讲出来。也许我说得很诚恳,也许我说得很准确,乔湘微略有点恼怒也略有点服气地看着我,终于口气缓和下来,说让你这么一分析,我这不是有罪吗?我说无论你是有意无意,其结果都是造成了对方的痛苦,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个不能忘记的教训。她说那么男女之间不敢交朋友了?我说我个人认为,男女之间交朋友是个相当微妙的事情,友情和爱情之间只是一张很薄的纸,弄不好就会“越界”的。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乔湘微用一种不大情愿的口气问我:“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吧?”我哑然了。因为从这种口气中,我听不到乔湘微对眼镜有一丝爱的意思,我突然觉得怎么办都不好办了。如果我坚持要乔湘微去找那个爱她爱得痛不欲生的眼镜解释,眼镜也许会再度胡乱地升腾爱的幻想,跌进爱河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处于弱智状态,痛苦将会更加延长。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最后,我和乔湘微非常尴尬地走开了。幸运的也奇怪的是,那个眼镜竟然没再来找我。
正当青春的男女青年,对异性的亲近很感愉悦,无论他(她)爱不爱对方,都会有意无意地应合。特别是女孩子,或因寂寞,或因孤独,或因虚荣,或什么都不因为,只是一种情趣和好玩,就半真半假地与对方亲切,与对方周旋。这其实是很危险的,因为所爱的一方因爱心所迷,往往会产生爱的误解。这种有意无意的亲近,其结果是残酷地伤害对方。不客气地说,有一些女孩子总是有意无意地犯这种错误。在情感的悬崖上走路,简直就是她们的一种消遣。
我对乔湘微说过,男女之间交朋友是个相当微妙的事情,友情和爱情之间只是一张很薄的纸,弄不好就会“越界”的。更坦率地说,年轻的男女在一起,最好不交过于亲密的朋友。
这也许是一种封建,这也许是一种保守,但我认为在文化档次还不高的今天,不能不说是相当有益于你的名言。当然,从友情到爱情对真正相爱的人无疑是件好事,坦当一个无论从情感和理智上,都注定是你不可能爱的人要和你交朋友,而且你明显地感觉到他对你有爱的意思,那你最好不要和他交朋友。因为这种情况下你任何一个哪怕是极正常极微不足道的友好表示,都会使对方产生欣喜若狂的爱情幻想。人们常说女孩子感情丰富,其实男女都是感情丰富的,只不过表现丰富的方式不一样罢了。女孩子的感情丰富是表现在相爱之后,也就是说她会无微不至地维持爱情;而男孩子的丰富是表现在爱情之前,也就是还没有爱的把握之时,他却胡乱地多情。如果这时一个女孩子漫不经心,觉得被异性亲近是好玩,那就是一种欺骗和伤害。
情感的伤痕用肉眼是看不见的,所以也无法立竿见影地医治,让那个可怜的眼镜慢慢忘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