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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文化差异

第十章

文化差异

你可能很动情地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好姑娘……”可你能在唱完之后去爱一个牧羊姑娘吗?即使是她那粉红的小脸确实像红太阳,你也可能吓得拔腿飞跑,因为你办不了她进城的户口。

霍健忠今天晚上的心情感觉特别沉重,因为宁晓梅在今天——一个无月的夏夜,即将离开他去北方一个城市上大学了。

来送行的几个高中同学拎着皮箱子,扛着行李一同钻进一辆面包车,所有送行的人都说说笑笑,祝福宁晓梅学成归来。惟独霍健忠觉得有一种无可名状的绝望:我心爱的宁晓梅也许是永远离开我了。

在火车站,同学们知道霍健忠和宁晓梅感情不一般,所以都很自觉地走到一边去,让他们两个说说悄悄话。

霍健忠和宁晓梅小时候同在一个幼儿园,上小学是同桌,到了中学不但在同班,还都是学校体育队的。他们从两小无猜到相互有好感,可谓感情上有着坚实的基础、霍健忠的父亲是个手艺很高的木匠,所以霍健忠从小就耳濡日染也学了一手好木工技术。他曾经利用放学后的时间给宁晓梅打了一套书柜,并做了个舒服的小板凳,还用一块红木给宁晓梅雕了个小巧的铅笔盒。霍健忠在铅笔盒上刻了…朵牡丹花,说这朵花就是宁晓梅。宁晓梅高兴了半天却又不高兴地说一朵花太孤单,必须再刻一朵。霍健忠说都刷完油了,不能刻了。宁晓梅说不能刻也得刻,那一朵是你!霍健忠的脸立即红得像煮熟的虾。这样他就又在铅笔盒上精心地刻上第二:朵牡丹花,重新刷油后再送给宁晓梅。但宁晓梅却从来也不用那个铅笔盒,说是有纪念意义,要好好珍藏起来。

宁晓梅的父母是教师,也许有教师的遗传基因,宁晓梅的学习成绩相当好,她就常常帮助霍健忠温习功课,解答疑难问题。霍健忠干木工活心灵手巧,可拿起课本就成了丈二和尚一一摸不着头憾,高三毕业后,宁晓梅考上名牌大学,而霍健忠名落孙山,双方马上显出文化的尴尬和地位上的差异。学校公布大学招生榜时,霍健忠龟缩在屋子里不出门,怕见同学,尤其怕见宁晓梅。但宁晓梅主动来找他,说:“你怎么啦,看到我考上大学生气呀!出来陪我去公园里玩玩吧,高中三年就像监狱三年似的,现在终于解放了!”霍健忠说:“你解放了,我还在关押着哪!”宁晓梅说:“你别泄气,来年再考么!”霍健忠没吱声,觉得再有多少个来年,他这个木头脑瓜也不会有什么指望。

站在车厢门口,霍健忠只是看着宁晓梅,复杂的内心思绪,使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宁晓梅却神情活跃,考上大学的喜悦还在她的心中激荡。她抓住霍健忠的手往她的背包上摸,说你猜猜这里装的是什么。霍健忠只觉得背包里有个硬梆梆的东西,却不明白是什么。宁晓梅笑起来:“你这个傻瓜,是你给我做的铅笔盒!”霍健忠终于笑了,他突然觉得事情也许不像他想得那么糟,纯真的爱情是可以战胜一切世俗的。

火车开走了,同学们也都先后走掉了。只有霍健忠还孤零零一个人立在站台上,无言地朝火车开去的方向久久眺望。不过,他心里却像那个硬梆梆的红木铅笔盒那样踏实,那个红木铅笔盒在宁晓梅身边,就是他在宁晓梅身边呀!

分手后不久,霍健忠认真地分析了一下自己的能力,决定不再重读高中,也不再考什么大学。因为他有木工技术,所以就到一家家具厂工作了。他的木工技术很快就得到厂长的赏识,这个厂长很有魄力,改革意识很强,他敢于大胆起用一个才从学校出来的高中生,在全厂职工大会上宣布让霍健忠当车间主任,承包一个车间的木工活。霍健忠激动万分,不由得热血沸腾,他带领全车间职工发愤图强,埋头苦干,创造了很大的经济效益,工厂发财,他当然也收入大增,挣了不少钱。

霍健忠并不乱花钱,而是把这些钱存到银行里。他想,现在改革开放,我虽然没考上大学,但只要好好工作,将来钱挣多了,开个现代化的木工厂,照样也能光彩地活着。那时,宁晓梅大学毕业回来,他说不定还聘她当个副厂长呢!他越想越美,并怀着这个美好的理想给宁晓梅写了很多热情的信,说现在改革开放真好,只要你有能力,就大有用武之地。你在学校里奋斗,我在工厂里拼搏,条条大路通罗马,将来我们都会走向人生的辉煌!把给宁晓梅的信投到信箱后,霍健忠还觉得不够劲儿,又到邮局慷慨地给宁晓梅寄钱,说是让她多买些好吃的营养品,要好好保养身体。

宁晓梅看到霍健忠的来信和钱,心里一片温暖。她在被窝里抱着红木铅笔盒遐想了半宿还睡不着,最后爬起来打着手电给霍健忠写更热情的回信,说每当看到那个红木铅笔盒,想念他的泪水就情不自禁地流下来……以后,两个人的信就穿梭般地来往。但宁晓梅无论信写得长还是短,每次信后都是同一句话——希望你在工作之余,勤奋学习,考上大学。我在大学门口等着你!霍健忠收到宁晓梅的来信,内心当然很激动,而且干活的劲头也就格外足了。他美滋滋地想,宁晓梅果然没有忘记我。但读到宁晓梅“在大学门口等着你”时,就有些沮丧了。他的学习成绩是马尾绑豆腐——提不得,考大学是决无希望了。但他坚定地认为,只要自己干出事业来,宁晓梅即使是念了个博士回来,也决不会另眼看他的,勤奋和业绩会使爱情永葆青春。

时间一晃几个月过去了,转眼间冬天来临,宁晓梅放寒假回来了,而且还扛了一大包书,送给霍健忠。原来,她为霍健忠准备那么多在大学里借到的课外书籍,她下定决心要帮助霍健忠考上大学。宁晓梅对霍健忠讲了许多大学里的美好故事,讲到兴奋处,总要加一句:“忠,你一定要考上大学,真的,不考上不行!”

霍健忠含乎其词地点着头,他发现宁晓梅变了,变得比过去高级和高档,变得有些文质彬彬,再也不是一讲话就脸红的小丫头了。宁晓梅的穿戴打扮也洋气了许多,竟然大冬天穿裙子!说话的声音干脆就变得像电台的播音员,没一点家乡方言的土味了。散步时,还不断地纠正霍健忠土气的乡音。弄得霍健忠觉得和宁晓梅在一起像和外国人在一起,话都不会说甚至都不敢说了。霍健忠老老实实地向宁晓梅承认,自己考大学不会有什么把握,再说现在工作那么忙,满脑子都是木料、图纸、任务,也学不进去呀。宁晓梅不听他的,坚决地说一定要考大学,如果你真爱我,就一定要考上大学!宁晓梅不仅催促霍健忠,而且还像做家教一样教他,只要霍健忠下班,宁晓梅就在饭桌上摊开书本,一字一句地帮助他复习功课。深夜,两个人学得累了,也饿了,便去饭店吃宵夜。霍健忠拿出一大把钱,说:“梅,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宁晓梅说:“别那么大手大脚的,我们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哪……”霍健忠说我能挣,将来我会给你买座别墅,然后再买辆汽车……两个人说着笑着,走出饭店。霍健忠挥手刚要“打的”,却被宁晓梅阻止住,她说:“这么美好而寂静的夜晚,我们走走该多有情趣!”

两个人在夜路下漫步,一起回忆过去那两小无猜的天真,又一起回忆到“两大有猜”的羞涩。走到一个光线较暗的街角,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突然,同时向对方伸出双臂,热烈地拥抱接吻……霍健忠说:“梅,我们就这样永远不分开多好呀……”宁晓梅说:“那还不容易,只要你跨进大学的门坎……”

寒假很快就过去,他俩恋恋不舍地分手了。霍健忠又回到工作中埋头苦干,把宁晓梅教给他的那些高考题忘到九霄云外。宁晓梅走后又热情地来信,篇篇都围绕着霍健忠升学的话题,霍健忠看完信苦笑着,感到压力又加大了。到大学考试的时候,霍健忠接到宁晓梅更多的祝福信件,宁晓梅说她还到学校附近的庙里烧香保佑他考上大学呢。这使霍健忠真是羞愧难当,因为他连考场都没进,只是在信上对宁晓梅谎说自己正在拼搏。

霍健忠当然没考上大学: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最后坚决地告诉宁晓梅,我不会再考大学了,与你相比,我是一块不能雕琢的朽木。宁晓梅,忘掉我吧……写完这封信后,霍健忠立即觉得心里轻松但也空荡得轻飘了,爱情之火在心中无可奈何地自我熄灭,那是何等的难受!他以为宁晓梅不会回信,可没想到宁晓梅立即回信,说看了他的信后,她好几顿没吃饭,难过得哭了好几天。但她发誓说爱情和考大学没关系,她永远也忘不掉忠哥对她的爱。霍健忠心里一热,觉得他与宁晓梅的爱情还有一线希望。不过,从那以后,他们之间的书信来往就渐渐少了。有一次学校放假,宁晓梅说她不回家,要和同学们去北京和西安旅游霍健忠给她寄了一千元钱,说好好玩吧,要是钱不够,给我打电话,我再给你寄。他没有告诉宁晓梅,现在家具市场竞争非常激烈,有许多工厂已亏损和破产了,他们也在艰难度日。为了走出困境,他几乎就是昼夜连轴转地拼命干,厂长对霍健忠说,越是困难的局面,越是不能闭门造车,你去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走走,看看人家都是怎么干的,这样,会打开我们竞争的思路。霍健忠想,这个机会太好了,也许我在北京能撞见宁晓梅呢!

真是无巧不成书,霍健忠还真的在北京的颐和园看到了宁晓梅。宁晓梅正和一个戴眼镜的男同学相偎在一起照相,那种相偎的热乎程度使霍健忠大吃一惊,他愣在那里就像傻了似的。但他又很快地恢复了正常,并赶紧跑开,否则被宁晓梅发现,多不好意思。后来,霍健忠想,这其实也没有什么,现在大学生都开放,在一起扯个手挽个臂的也不算什么,自己不要太鼠肚鸡肠了。这样,他还是与宁晓梅保持通信。尽管信中的话语冷静了许多,但心底下还默默地存有一线幻想。

宁晓梅大学毕业了,她和那个戴眼镜的男同学一起回到家里,而且“眼镜”就在宁晓梅的家里住下了。“眼镜”家境很富有,他爸爸是一家合资公司的总经理。他和宁晓梅两个人准备一同考研究生,然后出国深造。深造后回国到他爸爸的公司工作。宁晓梅到家三天后,霍健忠才知道她回来、,因为第三天那个戴眼镜的男同学主动到工厂找到霍健忠,送给他一个装着钱的信封,说:“这是晓梅欠你的钱,她要我还给你。”霍健忠当时正在研究切割木料的刀具,对“眼镜”的到来没有任何思想准备。面对“眼镜”递过来的信封,他像个傻子似地发呆。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而且愤怒和难受一起涌上心头,霍健忠看也不看那个装钱的信封,只是尽量平静地说:“宁晓梅没有欠我的钱,她欠我的是一个红木铅笔盒。”

十天后,宁晓梅和戴眼镜的男同学在路上截住刚下班的霍健忠。宁晓梅说:“实在对不起,我把你那个红木铅笔盒扔在学校里了……”

霍健忠痛苦地咬了咬嘴唇,嗓音有些沙哑地说:“那么宝贵的东西,你怎么给扔了?”

戴眼镜的男同学有些阴阳怪气地说:“不就是一个木头铅笔盒吗?有啥可宝贵的!就算它是金子做的,能值多少钱?我赔!”话还没说完,霍健忠猛地一拳打过去,打得他眼镜破碎,鼻子流血地倒在地上。

霍健忠被带到派出所。民警问他:“你俩谁先动手打人的?”

霍健忠老实地说:“是我先动手打人的。”

民警又问:“你为什么先动手打人?”

霍健忠无言。

最后,霍健忠因无缘无故殴打他人而被拘留十五天,并赔偿被害人眼镜和医疗费共两千多元。事后,宁晓梅对别的同学说:“霍健忠太粗野了,读书少就是没有涵养。”

我们经常信誓旦旦,说是要追求真正的爱情。其实随着社会的发展,所谓真正爱情的纯度越来越少。那种五千年来一直反复咏唱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太简单了,窈窕淑女仅仅是个漂亮,可漂亮君子就能“好逑”了吗?她什么文化?是初中是高中是大专还是大学本科毕业?同样,“君子好逑”淑女就能答应吗?这个君子是董事长是经理是处长是科长还是大款?当然这是初次见面,更严格更过细的要求还在以后,对方的性格、脾气、血型和身体状况,有无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肝炎和遗传性疾病?父母是干什么的,家里存款多少,住房多少平米……这种种附加条件早已把爱情淹得没气儿了。

一般意义上讲,真正的爱情是美好的心灵相通。有大学文凭有研究生博士生资格,不一定就有纯洁的爱情;是经理是处长是大款很难说是心灵美好。但只要有这些附加的资格和职位,你似乎就能感到爱情的分量,因为你已经忘却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你无论有多么热烈的所爱,都必须是在对方一定的文化和经济的档次之上才起作用。你可能很动情地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好姑娘……”可你能在唱完之后去爱一个牧羊姑娘吗?即使是她那粉红的小脸确实像红太阳,你也可能吓得拔腿飞跑,因为你办不了她进城的户口。所以,霍健忠和宁晓梅分开也是件好事,否则他们日后说话的词儿怕都不对路。

事情的结局有点让我不是滋味,只打了那么一拳就得去蹲半个月的“小号”,还罚了两千多元钱。尽管从治安处罚条例上看是正当的处罚,但这实在是太不合算了。然而,更不合算的还是“无缘无故殴打他人”的无缘无故四个字,这真是委屈了霍健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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