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爱的脆弱
第九章
爱的脆弱
爱情的火焰，往往只在毫无世故的年轻心灵里燃烧。那样的心灵太单纯也太透明，单纯和透明得就像块玻璃。所以，一旦撞上铁一样的现实，只能是粉碎。
一个漆黑的深夜，滨海街派出所接到一个旅游者的紧急电话，说是发现一个女孩子跳进大海里要自杀。派出所值班的民警立即驾着摩托车飞驰到出事地点，那个溺水轻生的女孩子已被正在钓鱼的人从水里拖上来，送到医院抢救……
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陈爽，是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她是从山区农村考进大学的。由于父母没有文化，只能凭一身的力气和靠老天下雨来吃饭，所以，她家的生活相当贫困。还是孩童时的陈爽就知道，她的每一本书，每一张纸，都是父母出大力流大汗挣来的，只有努力刻苦学习，才能对得起父母，只有努力学习，才能摆脱贫穷。就这样，陈爽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县里的重点高中，又以优异的成绩如愿以偿地考入省城的一所文科大学。
进城念书，陈爽大开眼界，她想，她这辈子也不想回到父母生她的那个穷家了二而且，地大学毕业后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把父母也接到城里享福。这个诱人的理想使她更是拼命读书，勤奋学习，并练就写一手好文章的本领。在学校的作文比赛中，陈爽获得了一等奖。
发奖的是校学生会主席方宏。方宏在发给陈爽奖杯的同时，又献上了一束玫瑰花。
陈爽手捧奖杯、鲜花来到寝室，才发现鲜花丛中藏着一封信。她赶紧打开信，怔住了，原来这是一封求爱信。方宏长得高大帅气，一对清澈的大眼睛迷醉了不少女同学的心。其实，陈爽早就注意过方宏，且是众多迷恋者中的一个。但从贫困中，走出来的陈爽对爱情不抱有幻想，也决不为这样的事去认真地动感情。没想到，这个被众多女同学争风吃醋的方宏，她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其实，陈爽美丽文静，学习成绩又好，追陈爽的男孩子也有许多，但在陈爽的目光中，与高大英俊的方宏相比，他们都显得逊色许多。尤其是方宏的演讲才能，也是他们望尘莫及的是，方宏要是演讲起来，你会觉得他是雄辩的大律师，那洪钟般的声音，那无懈可击的逻辑思维让你钦佩；你同时又觉得他是水平高超的教授，那深入浅出的理论，那旁征博引的学识令你叹服；你同时又觉得他是一个正在和你谈心的温柔的大哥哥，那亲切诚恳的态度，那声声入耳的话语叫你动情。陈爽感到方宏是那样的高大，那样的坚强，那样的让他信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有什么千艰万难，无论有什么忧愁痛苦，只要有方宏在，一切就会云消雾散。陈爽除了钦佩方宏的才能外，更重要的是觉得他俩身上有许多共同之处。方宏同样也是农民家庭出身，也是从贫困的生活中挣扎和奋斗过来的。同样的人生感悟，同样对理想的追求，终于使两颗心碰撞出爱情的火花。
方宏与陈爽两人相爱，被同学们誉为是校园里的爱情之最，是现代社会的才子佳人的结合：但也有嫉妒的目光投来，在这众多嫉妒的目光中，有一对目光格外让人心寒，那就是和陈爽同班的曲媛媛。
曲媛媛是城市富有家庭的漂亮小姐，性格有些高傲但浪漫，她要爱谁就敢大胆和热烈地去追，而且自以为所向无敌一听说陈爽和方宏恋爱的消息，曲媛嫒不能相信这个农村来的小妞有如此魅力，竟能在爱情上与她抗衡。为此，曲嫒嫒气得要死，几乎就茶米不进。曲嫒媛的父亲是本市旅游局的局长，很有些能力，学校里的一些活动就是曲媛媛的父亲给赞助搞成的。因此，曲媛援在学校里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很多男同学也在追她，说是和曲媛媛在一起谈情说爱是一举两得，一有美好的爱情，二有富裕的生活。然而，曲媛嫒高傲的目光，对所有的追求者都不屑一顾，惟有对方宏情有独钟。方宏早就感觉到曲嫒媛对他射来的热烈目光，但他对曲媛嫒却看也不看～眼，这个自以为父亲是局长的高于小姐实在是俗不可耐，说话嗲声嗲气，有时在课堂上就拿出手提电话，显摆自己的高档和富有。出于同学之间的友情和礼节，再加上方宏是校学生会主席，安排什么活动有时不得不找父亲有实力的曲媛媛帮忙。这样，方宏也常和曲媛嫒接触。曾有一次学校搞大型活动，请曲媛媛当旅游局长的父亲来学校作报告。会后，方宏和曲媛媛一起坐进小车里送局长。晚上小车又把方宏和曲媛媛一起送回来。两个人从小车里走出来时，同学们开玩笑地说他俩参加结婚典礼才回来。从此后曲媛媛自以为方宏对她有意，他俩是天作之合的一对儿。可万万想不到方宏竟能离她而去，让她失魂落魄地在同学们中间没了面子。本来一切都是美好的，只是从旁杀出来个可恨的陈爽，所以才造成她今天的悲剧。
曲嫒媛越想越“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看到心中的恋人和陈爽在一起，她真是痛苦万分。气恨之时，她给陈爽写了一封信，痛骂陈爽是个小人，是第三者插足，是夺人所爱，是不知世间有廉耻的荡妇。总之，她尽力地发泄着心中的怨恨。陈爽看到这封信又气又急又怕，她慌慌张张地拿着这封信找到方宏质疑，要方宏解释清楚，她是不是第三者插足，是不是夺人所爱。方宏听后也十分气愤，但最后还是大度地笑起来，说这是曲媛媛自作多情瞎胡闹，无中生有乱弹琴！那天晚上，方宏对陈爽格外动情，他们在校园的树荫下一直谈了很长的时间。方宏坚定不移地向陈爽表示，曲媛嫒决不能和你相比，她自恃父亲是个官僚，就自以为了不起，真是俗不可耐。你才是我心中最值得爱的女神！说完，坚决而毫不留情地刷刷把信撕个粉碎。临分手时，方宏拥抱着陈爽，说：“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终生终世不分离！”
陈爽看到方宏如此坚决的举动，心里不仅踏实了许多，而且更热烈地爱他了。也许自己是爱情的胜利者，陈爽兴奋之余，不但不怪罪曲媛媛对她的攻击和污辱，反而还真诚地为曲媛媛忧伤了一阵子。
以后的大学生活，方宏和陈爽情投意合，一个亲亲切切，一个无微不至。在学习上，他们互相帮助，互相激励。人们经常在校园的一个幽静的角落看到方宏与陈爽甜蜜地依偎着，其实那是陈爽在辅导方宏的古代汉语，期末考试期间，陈爽精彩的论文也间或闪烁着方宏的智慧。但是，就在大学即将毕业之际，他们的生存和前程受到了严峻的考验。由于激烈的改革，国营大中型企业倒闭的倒闭，关停的关停，工人和干部们也面临着分流和下岗，这也就必然导致大学生的分配出现困难。同学们人心惶惶，都在为前途担忧，特别是家庭生活比较困难的学生，更是忧心忡忡。每天，同学们都去跑人才市场。只要有工作，哪怕是又苦又累的打工仔活儿，一个个也抢着弄到手。面对残酷的现实，大学生原本那展翅高飞的雄心壮志，全都被冲到九霄云外。渐渐地，有门路的或父母有钱有权势的同学个个工作都有了着落，而既没有门路也没有社会关系的方宏陈爽两个，却始终没找到接收单位。方宏那双大眼睛整日笼罩着一丝愁雾。偏偏在这关键的时候，方宏接到家里的来信，信上说村里的小秃子大学毕业没着落，愁眉不展地回到家里，村里人都嘲笑他赔了钱去城里读书，最后还得回来啃黄土？他又气又急，一病不起，拉到县医院里检查，小小年纪竟得了什么脑癌……父亲在信中对方宏千叮万嘱：你可千万不能回来呀！方宏读了这封信后，知道自己这是背水一战，没有任何退路，从此，他一下子变得沉默了。陈爽的父母也是贫困的农民，她心情当然也挺沉重。但听到方宏父亲来信的内容，陈爽就为方宏的沉重而更感沉重，她忙去安慰方宏说：“天塌不下来，大不了我们一块去西藏，西藏是全国最需要大学生的地方，我们在那里可以用我们的青春写出我们光彩的人生！”
方宏却阴沉着脸说：“到西藏那样艰苦的地方还不如回农村！再说，到西藏有什么光彩的，当喇嘛脑袋倒挺光亮！”
陈爽不泄气，又说：“那咱们就去深圳，一块去闯闯现代化的城市，那肯定会有前途的……”
方宏苦笑了一下：“全国的大学生都去闯深圳，哪有咱的天地！”
陈爽看到方宏这样自卑，觉得他变了，过去那个高大帅气、雄心勃勃的方宏变成一个软弱的胆小鬼了。然而，由于有爱情，她对方宏更多的是关怀和忧伤。她设法从奖学金里省出几个钱来，给心爱的方宏买些他爱吃的火腿肠，她怕可怜的方宏倒下。她没想到，方宏不但性格变了，更可怕的是心也变了。生存的压力使方宏主动地找到曲媛媛，他说：“媛媛，我很痛苦，因为我心里爱的始终是你。那个陈爽总是缠着我，说我要是不爱她，她就自杀，为了她的生命，我只好……”方宏竟然能掉下眼泪。也许由于高傲和对自己身价的自信，也许是爱情的迷惑，曲嫒媛很快就原谅了方宏。从此，方宏经常躲着陈爽去和曲媛媛幽会。在差一天就要离校的日子，正当陈爽满怀激情和勇气地准备同方宏一同去闯世界时，可怕的一幕降临了。方宏把陈爽叫到他们过去常约会的地方，支支吾吾地对她说，他已联系好到市旅游局工作，虽然专业不对口，但总归有了着落。陈爽高兴地刚要为方宏说几句庆贺话，可看到方宏支支吾吾的样子，她立即从他那木然的脸上读出一丝不祥。与此同时，陈爽一下子想到曲媛媛的父亲是旅游局长。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方宏又支支吾吾地说：“陈爽，我对不住你，我知道你是最优秀的，你是我心目中的天使，我希望得到你的爱，但我不得不考虑我自己和我父母对我的期望。曲媛媛为什么要她父亲帮助我找工作，我想……我不说你也会明白……”
陈爽没说一句话，她只是慢慢地站起来，泪水悄悄地涌出她美丽的大眼睛。这个对爱情充满激情的女孩子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爱情的火焰原来是这样苍白无力，面对世俗和金钱，甚至连根草都烧不着……
方宏原以为陈爽会大闹一场，会痛哭流涕地缠着他。他之所以选择就差一天离校的日子，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这样陈爽压根就没有纠缠他的时间。但出乎方宏意料之外的是，陈爽甚至连一句谴责他的话都没说。望着陈爽那孤独的身影渐渐消失，方宏尽管为陈爽的高姿态感到愧疚和不安，可没有任何麻烦地就能摆脱掉陈爽，他心里还是暗暗地感到庆幸。陈爽回到宿舍后很平静地打好行李，和同学们一一告别。但谁也没有想到，她第二天一早并没有踏上回家乡的火车，而是买了一张去沿海城市的汽车票。这个在山区长大的女孩子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大海。她站在海边上惊讶地眺望着令她神奇的滚滚波涛，终于满足了她一生中最后的一个愿望。然后，她纵身跳进大海里……
也许读完这篇文章，你和陈爽都是第一次认识到——爱情的火焰原来是这样苍白无力，面对世俗和金钱，甚至连根草也烧不着……因为你不能不感到震惊。那样热血沸腾，那样欣喜若狂，那样海枯石烂，那样要死要活的爱情呀，竟然连世俗的一根草也烧不着！是的，生活中无数悲伤的故事已经斩钉截铁地告诉过我们，爱情实在是弱不禁风。但爱情的魅力却正因为她的脆弱和易于受到伤害。我相信方宏是爱陈爽的，如果没有毕业后的就业问题，如果没有生存的忧虑，他决不会去爱那个俗不可耐的局长女儿。也许你会反对，说那不是真正的爱情；也许你坚定不移地认为，真正的爱情是牺牲生命也再所不惜的；也许你能动情地讲述牛郎织女的故事，他们为了爱情，敢于反抗上天的王母娘娘；讲述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了爱情双双化为蝴蝶……这些美好的爱情典型千百年来传诵不止，怎么会说爱情的火焰连根世俗的草也烧不着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更明白你的心情。但我们最好还是清醒地面对铁一样的现实，不要被美好的民间故事遮住双眼。正是在实际的生活中太少有美好的爱情，所以梁山伯与祝英台不得不变成蝴蝶，所以牛郎织女的传说才千古传诵。倘若我们现实生活中的爱情火焰越烧越旺，而且烧得所向无敌，那么我们就不会那么动情地去流传这些美丽的传说了，更何况我们的传说不光是美丽的，还有更令人心碎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爱情的火焰往往只在毫无世故的年轻心灵里燃烧。那样的心灵太单纯也太透明，单纯和透明得就像块玻璃。所以，一旦撞上铁一样的现实，只能是粉碎。我们过去的那些年，仅仅因为是国营工、集体工、合同工的区分，仅仅因为是农村的、县镇的、城市的差别，就毁掉了成千上万的爱得你死我活的爱情！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珍惜爱情，更心疼爱情，更为陈爽而“悄悄涌出”伤痛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