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女强男弱
第八章
女强男弱
陆梅仅仅是个处长，就把朱毅吓得那个样子，如果陆梅是个将军，不把朱毅吓死才怪呢！中国的大丈夫其实是胆小的，他们之所以在丈夫前面加个大字，其实是虚张声势。
失恋的原因千差万别。经历苦恋而最终失败，是无可奈何的悲哀，但由于自卑而主动放弃爱情，却让人觉得比悲哀还悲哀。朱毅就陷入了这种比悲哀还悲哀的悲哀之中。
朱毅是某中学语文老师，四年前由师范学院毕业来校的，刚到学校时，比他早来一年的女教师陆梅对他很热情。开始，他并没把陆梅放在眼里，但渐渐地就发现陆梅不仅有工作干劲，而且还很有才华，特别是在教育教学上颇有成就。说起来她只比朱毅多干一年，却名声在外。她那具有革新精神的教学方法备受推崇，五年的教学经验使她变得成熟但又不失青春的朝气。意想不到的是陆梅竟会爱上成绩平平的朱毅。用陆梅的话说，她就喜欢朱毅那不失聪明的幼稚，略带盲目的自信等特点。从朱毅身上.陆梅看到自己刚到学校时的影子。在老教师占绝大多数的教研组里，两个年轻人很容易在思维、语言甚至在生活情趣上贴近，也就很自然地摩擦出爱的火花。
陆梅比朱毅大一岁，但朱毅瘦高条，皮肤黝黑，胡子拉碴，从外貌看去，若说朱毅比陆梅大五岁，准有人信。不过，朱毅虽然在形象上比陆梅大五岁，但在心理上却有着比陆梅小十岁的自卑。因为这不仅是年龄小一岁的问题，在工作上他就更显得比陆梅小得多了。陆梅感觉到这一点，但自己毕竟是大一岁，毕竟工作上干出成绩，会受到大家的推崇，那能怎么办呢？所以，她也就像姐姐一样关心帮助朱毅，中午两个人在食堂一张小桌上吃饭，陆梅恨不能就用小勺舀着饭菜往朱毅嘴里喂。总之，她对朱毅一往情深，这一往情深还是把朱毅感化得甜滋滋的。朱毅敬重陆梅的工作水平，感情和尊敬交融在一起，最初的爱还是像一团火，在热恋中燃烧。学校舆论也在促成他俩的结合，就连年龄问题也变成吉利的祝福。副校长孙涛就曾拍着朱毅的肩膀笑道：俗话说，女大一，吃虾米，你可是有福啊！将来与陆梅结婚，日子越过越富余。年轻教师在评论他俩时说：小朱偷着乐吧！而老教师则说：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然而.正当两个人爱得亲亲热热时，陆梅被抽调到教委普教处工作。开始，陆梅犹豫不决，因为这样她就不能天天和朱毅在一起了。朱毅却非常高兴，鼓励她说：“教委是上级领导部门，这对你是提升，是光彩，怎么能不去呢！”看到朱毅这样支持她，陆梅就愉快地服从了调迁。教委办公楼离学校挺远，陆梅与朱毅形影不离的时光一下子就减少了许多，这在两人心头留下些许憾意。
不到一年的时间，由于陆梅工作出色，被破格提升为处长，朱毅为此高兴了好一阵子，恋人升迁了，岂能不感到自豪！然而，他的自豪却逐渐变成自卑。首先是朋友们既是祝福又带玩笑的话语刺激着他的神经。有的说：“小朱，恭喜你啦！陆梅是处长，你就是处长夫人，不，处长先生啦！”有的说：“小朱，你加把劲儿，争取当教委主任，凭什么男人不如女人，阴盛阳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时，无论多么善意的玩笑，也会带来恶性刺激。朱毅表面上对这些说笑不当一回事儿，但心里却有种矮人一头的压抑。特别是到教委听报告或学校开大会的一些场合，更使他感到难堪。陆梅是教委领导，自然要坐在台上，有时陆梅代表教委领导在台上讲话，评价学校工作，布置学校任务，坐在台下的朱毅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觉得自己是个众目睽睽的小丑，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他，无数张嘴巴都在说朱毅好可怜好可笑呀！朱毅觉得与陆梅之间多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这不仅是年龄大一岁，而且还有职位大好几级的差别。尽管人类已经飞船升天，登上月球，但夫唱妇随的传统意识还是牢牢地钉在全世界男人的心里，更何况在科技力量不发达的中国，朱毅更难以摆脱。
朱毅把自己内心的矛盾和苦闷对父母倾诉。父亲充满忧虑地对朱毅说：“你不过是个普通教师，人家可是管全市好多个学校的处长，男女之间有这么悬殊的差别，就算愿意和你结婚，男人比女人矮一头，过日子舒坦吗？”朱毅母亲也担忧地说：“过去讲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日子久了是累赘。俗话说，妻比夫强，好景不长。依妈说趁早拉倒，免得以后麻烦，别难为了人家，耽误了自己啊！”
朱毅觉得父母亲这些话有道理，就越想心越窄，越想越觉得与陆梅不般配，越想越觉得自己掉架丢人。本来是美好的爱情，他却吃不好睡不安，弄成了心病。再加上陆梅当上领导后，晚上的活动就多起来，出差呀，开会呀，招待外省市的来宾呀，有时还得喝上几杯酒。这样，有不少次约会，往往因陆梅晚上有活动而推迟：即使是陆梅急匆匆地赶来赴约，也是司机开着小车从酒店直接送来。望着从小轿车上走下来，脸上喷红，嘴里溢着酒气的陆梅，朱毅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尽管陆梅和他解释，外宾不得不招待，不喝酒人家还生气，说是招待得没有诚意，但朱毅越来越觉得他与陆梅在一起不是那么回事了。
陆梅从朱毅日渐冷淡的表情中看出了危机，这使她相当地不安，因为她在心里是那么地爱着朱毅。一般人谈到爱情，总愿意把爱情的缘由与共同的理想呀，志向呀，工作呀联系在一起，这就太简单了。按这种简单的道理来推论，陆梅完全可以找一个比她工作能力更强的，更有男子汉气质的男人。而且自从她晋升到教委工作后，也有不少人给她介绍过无论在工作上在思想上和在事业上都比朱毅强百倍的男人，可陆梅连看也不看一眼。为什么呢？其实细究起来，爱情的条件很奇妙甚至很荒谬，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人的审美情趣。喜欢成熟男人的女孩子，对年龄比她大得多的男人也会爱得要死；喜欢粗犷男人的女孩子，对打架斗殴的野性男人也会爱得要命；喜欢细腻温柔男人的女孩子，专门寻找瘦弱的豆芽菜男人……陆梅性格宽厚，富有善良和同情心，即人们常说的那种母性感极强的女人。所以她喜欢朱毅这样略带点柔弱气质的男人，这可以使她尽情地爱抚与呵护。每次约会，陆梅都是像个大姐姐那样“嗔怪”朱毅：天这么冷，你怎么会穿这么薄的衬衣……天这么热，你脚上还捂着双厚皮鞋……看你这个头发乱的，像个麻雀窝，来，我给你梳一下……而且每当这时，朱毅就老老实实地伏在陆梅的怀里，让她温柔地给梳理。但自从有了女强男弱的心病之后，这种亲切的爱抚，竟也使朱毅神经质地觉得这是陆梅对他居高临下的挑剔。
面对这种危机，陆梅只能是对朱毅更加紧紧地拥抱和热烈地亲吻，并说瞧你年轻轻的尽说糊涂话，只要咱俩相爱，那就是般配。你若对我不放心，咱们这就登记！朱毅听了这些本来很亲切的话，却沮丧不已。因为“瞧你年轻轻的尽说糊涂话”，这不是领导常挂在嘴边的词儿吗！热恋毕竟是男欢女爱的事，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朱毅就失去了往日平起平坐的情趣。特别是有一次，陆梅和教委的领导们一起到学校检查工作，因工作方面的事，批评了朱毅所在的学校。朱毅不服气，晚上与陆梅约会时，就对陆梅抱怨，说你们过于严厉地对待下面基层单位了。谁知当惯领导的陆梅听了就不高兴，说话的声调就有点刺耳，她说工作上高标准严要求是应该的，作为学校方面，不能姑息自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么！
朱毅立即感到这哪是两人谈恋爱，这简直是领导接见。他的情绪一落千丈，不由自主地想到老鼠与猫交朋友的笑话。当亲吻陆梅就像亲吻领导那样，都得想到必须鼓足勇气时，亲吻就失去了爱的情趣了。但陆梅并未有这种障碍，她觉得自己工作得越好，就越对爱情有利，她一如既往地亲吻着朱毅。可是朱毅非但没有甜蜜感，却觉得是在接受一种领导的恩赐，甚至还产生一种老虎亲吻兔子的滑稽感。从此，两人再接触时，朱毅都是被这种情绪左右。陆梅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也渐渐忧心忡忡。为此，一种无形的阴影笼罩着两个人的爱情，彼此都感到别扭。
陆梅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找到朱毅认真地谈心里话。她说她是那么地爱朱毅，她几乎就像女孩子那样哭起来，说要是自己哪些地方不对，希望朱毅不客气地批评和帮助。朱毅也受到感动，但他就像中了邪似的，听到陆梅说到“批评帮助”的词儿，便又引起一些反感。到底是领导，谈情说爱也带政治味儿。更可怕的是，有人也和朱毅的想法一样，他们在背后嘀嘀咕咕，说陆处长也真怪，怎么会和比自己小好几级的普通教师谈恋爱！女强男弱有什么意思！朱毅愈发心情不平静，并开始躲着陆梅了。
陆梅急了，也不顾自己是什么处长和教委领导的身份，她干脆工作时间就去学校找朱毅，苦口婆心地向朱毅表示自己诚恳的心情。问题是每当陆梅走后，一些年轻的教师便笑道：“又被领导训了一顿，这回思想通了吧？”朱毅刚刚被陆海感动的情绪一下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次，朱毅去教委办事，顺便看看陆梅，正巧教委主任也到办公室和陆梅谈工作上的事，他吓得赶紧退出来。
在门缝里，他看到连他们校长都敬畏的教委主任和陆梅谈笑风生，突然苦笑起来，我在这儿干什么，我这不是小丑吗？
朱毅终于和陆梅断绝了爱情关系。这件事在一些人中间引起挺大的反响，有的为朱毅惋惜，说是这么好的对象，还是个领导，多光彩呀……有的说朱毅小度量，被个处长就吓住了，真没出息！但更多的人说朱毅毕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找一个比他职位高的妻子呢？那以后过日子女人肯定是一家之主，男人在女人面前唯唯诺诺的，日子还有法过下去吗？后来有人问朱毅后不后悔，朱毅便苦笑起来，但始终没有说后悔还是不后悔。
陆梅仅仅是个处长，就把朱毅吓得那个样子，如果陆梅是个将军，不把朱毅吓死才怪呢！
中国的大丈夫其实是胆小的，他们之所以在丈夫前面加个大字，其实是虚张声势。男人必须找一个无论在能力或职位或经济上都比他们差一截子的妻子，也就是说男人必须要在女人之上，否则便承受不了那种比女人矮一头的尴尬。也许是男人的这种居高临下的爱情方式，所以中国的女人也就生成了委曲求全的藤盘树意识。如果事情颠倒过来，朱毅是领导是处长，而陆梅是个普通老师，那陆梅就会欢天喜地，觉得自己找了个心满意足的好丈夫，找到一棵可以牢牢缠在上面的大树。朱毅也会觉得自己是昂首挺胸的大树，让柔软的女人在上面缠绕。否则就是树缠藤——树怎么会缠藤呢！
女人不怕男人的职位高，能力大，而且男人越是职位高能力大，越是能挣大钱，她就越是自豪。而男人却相反，怕女人比自己强。国外也和我们差不多，撒切尔夫人当了首相，她的丈夫就很有点尴尬，因为记者总是在采访他的时候，很微妙地问他做一个首相丈夫的心情，这种问法往往使级别低于妻子的丈夫感到沮丧。也许为了让丈夫感到自己是个丈夫，撒切尔夫人便在当首相的百忙之际，找一些时间回到家里下厨，给丈夫和孩子炒两个菜，甚至在搬家的时候，还充当油漆工，来粉刷新搬的家。当了日理万机的首相，还要干家务活来表现自己是个从属于男人的女人，真是用心良苦。可我还没听说过哪个男首相或是哪个男市长男局长在百忙中抽时间回家干家务来取悦妻子。
看起来男人越有能力就越能找到自己的所爱，而女人太有能力反而惨了。就像陆梅，明明自己那样真诚地爱着朱毅，却怎么爱也爱不成。不过，我倒挺钦佩她没有藤盘树的意识，不是因为自己是根粗大的藤，就要去缠更伟岸的大树，还是一心一意地爱着她愿意爱的人。生活中常有这样的女人，本来喜欢所爱的男朋友，但因为自己的职位高升或是经济地位变化，便觉得原来的男朋友档次不行了，要找个更高档次的。尽管这个高档次的男人她在感情上并不喜欢，但只要在社会上让人家感到匹配，就觉得自豪和光彩。实际在生活中，特别是在爱情生活中，那种爱的热烈那种爱的亲切，那种爱的渴望那种爱的疯狂，什么职位地位级别还有什/档次，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是的，在大街上，在公共场合里，你挽着一个总经理或董事长或什么领导的丈夫，这会给你带来众人羡慕的荣耀，但回到家里却背靠背，那才是长久的悲哀。
不过，我并不为朱毅和陆梅分手感到遗憾，坦率地说还感到相当高兴，因为朱毅这样的软蛋也实在是太软了，他不配和陆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