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如此胆小
第七章
如此胆小
爱情有时并非一个萝卜一个坑，有时一个萝卜两个坑或更多的坑。但也有这样老实巴交的“萝卜”他们或因为天性的胆怯和羞涩，或因为被干巴巴的教育弄得呆头杲脑，你就是把他和一个姑娘用绳子绑在一起也白费力气。
张力个子大，力气大，但胆子却小，特别是在爱情上，小得简直就有些可笑。应该说这和他的父母教育有关。张力的父母都是教师，由于在课堂上讲惯了大道理，回到家里也像在课堂七一样讲大道理。张力从刚刚咿呀学语时，就接受父母书本式教育。可以不客气地说，我们书本上的内容，特别是思想道德上的内容，有种干巴巴的纯洁，甚至纯洁到苍白的程度，与五光十色的社会和五彩缤纷的生活很少结合。张力从小到大，就是在这种家庭的花盆里，沐浴着这种干巴巴的纯净得像蒸馏水一样的教育成长。其结果是直到了中学时代，他还不敢同一个女同学单独讲话。后来进工厂工作，听到办公室里的男男女女在一起打情骂俏地说笑，他相当反感，心下认定那些同事是流氓习气。因此他犹如一株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独来独往，自觉得清高和纯正，同事们却对他疏远甚而讨厌。一个思想禁锢又没有朋友的人，在爱情上就缺少机遇。张力到了二十五六岁，还是孤独地活着。
随着年龄的增大，生理的需求就时时地顶撞着张力单纯的头脑。他开始迷恋女电影明星的照片，并搜集了他认为有品位的几张挂在床头的墙上。时刻关心和教育他的父母当然及时发现了，并及时地同他严肃地谈了几个小时。第二天，父母就把他墙上的女明星拿掉，换上哲学家或科学家的语录渐渐地张力变得有点古怪起来。如果他对一个姑娘没有什么爱的想法，无论是与这个姑娘工作接触还是平日里交往，他说起话来表情自然而流畅；如果他爱上哪个姑娘，那他见了这个姑娘就像『见r妖魔鬼怪似的，脸色涨红，眼神慌乱，说话也结巴起来。即使是正常的办公往来，张力也莫名其妙地发慌。不幸的是，他深深地爱上了邻居家的小霞，所以，他就最怕小霞了。一见到小霞，就不知所措，就一个劲地胡乱激动，却又一句活也说不出来：邻居住得近在咫尺，低头不见抬头见，一早一晚上班下班，在门口，在楼道，总是能不期而遇，这就要了张力的命。
问题是张力的心里对小霞却很大胆，在想入非非中，他对小霞想亲就亲，想爱就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尽管他在心底下对小霞爱了十万八干次，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更可笑的是，你要是问张力怎样爱上小霞的，他马上就脸红了，哽塞半天也不好意思说出来。被逼急了才笨拙地说一句——挺流氓的……原来张力和小霞家只一墙之隔，在阳台的窗上经常可以互相看到对方。一天，张力发现小霞在阳台上晒衣服，冷不防看到只穿着坎袖衫的小霞往绳上挂衣服，两臂向上伸展，从腋下可以看到雪白的乳房；尤其是小霞的两只脚、r往上一翘，使本来修长的身子显得更加修长。张力觉得小霞比芭蕾舞演员还美。再加j：邻居们经常说小霞勤劳，会过日子，性格温柔等优点，从此，张力就觉得阳台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美好得他都不敢去了。每次走进阳台，他一面觉得自己无耻，又一面情不自禁地朝小霞家阳台那边望去。总之，张力对小霞渐渐有点神魂颠倒了。
小霞是一家不太正规的自负盈亏小工厂的女工，有活时就加班加点地干，没活时就放长假在家休息。所以她自觉得社会地位低下，对爱情要求不高，只要能找个有稳定工资收入的丈夫，也就心满意足了：为此，她暗地里对张力也很有意。张力的父母是教师，张力又是大工厂办公室里的干部，人又长得高大魁梧，这样的条件对小霞来说是求之不得的，还怕人家张力看不中她呢！再加上女孩子天生的羞涩感，小霞就更不敢轻易地对张力表现出什么了。
张力哪能弄懂小霞有这种心理，为此，他倒对小霞的平静表情竟产生出高不可攀的感觉来。在阳台上那美好的一瞥之前，张力到小霞家去坐坐，是很平常的事。但现在不行了，他到阳台上去都得鼓足勇气，更不用说去小霞家了。每天下班回家，张力先是兴高采烈，因为他想到回家后就能看到小霞。但走在楼道上看到小霞家的门，他就心跳加快，脸色涨红，继而又垂头丧气了。事情常常是这样的：他白天在单位里下了一万次决心，今晚要到小霞家坐坐，然而只要回到家里，所有的决心就云消雾散。没办法，他只能是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经过了无数天的折腾，逼得他最终还是鼓足勇气，下决心要与小霞敞开胸怀。
张力敲开小霞家的门，小霞见是张力，便满心喜欢地把他请进去，又是递烟又是沏茶，并嗔怪地说你这些天都忙什么了，也不来坐坐。
张力受宠若惊，便说：“小霞，你别忙，坐会儿就走。”小霞瞥了张力一眼说：“邻邻居居的，什么时候学客气啦！”张力还是不太自然，当小霞低头往杯里倒水时，他不知怎么情不自禁地朝小霞宽松的领口里看去。这一看更完了，心里又激动，又害羞，同时觉得自己太有点歪门邪道了，也就脸红脖子粗起来。他怕小霞看出他的不自然，就呼地一下站起来，匆匆地说了句：“我明天得提前上班，得早点回去睡觉了。”还没等小霞说句什么，他就像逃跑般地拔腿就走，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
回到家里，张力就狠命地骂自己，甚至用粗大的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他真是不争气，真是个熊包！然后他又一夜没睡好，并在心里升腾着再去小霞家的决心。
后来他确实又下定决心去了几次，但每次都是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且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小霞坐在他对面，用她那温柔的眼睛看着他。张力觉得小霞看出了他的狼子野心，便更是狼狈地低下头，双手捧着杯子，一口接着一口喝水，那样子，就像是专门来喝水的。
明天一定不这样，明天我就要大胆地把爱她的话说出来！每当回到自己的家里后，张力一面痛骂自己笨蛋，一面再次下着决心。然而，无数个明天过去了，张力还是张力，小霞还是小霞。
女孩子毕竟心细，小霞感觉到张力对她有点意思，心里暗暗地高兴。她看到张力那么大的个头，在她面前那样腼腆，反而觉得张力更可爱了。但是，张力老是那个腼腆的样子也使小霞着急。于是，她就想法鼓励张力。一天，小霞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主动到张力家来了。张力万万想不到小霞能来他家，兴奋得要命，又是倒茶又是削水果，比小霞招待他还热情。张力的父母看到小霞来，儿子竟会激动成那个样子，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他们老两口冷淡地同小霞打了个招呼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再也没出来。等到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时，张力就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因为他感到了父母那庄重的眼神。他说小霞、小霞，一连说了好几个小霞，然后就不知往下再怎么说了。
小霞脸红红地望着张力，笑着说：“你有什么话就讲呀，我听着哪！”但张力对小霞的这种鼓励，非但不能增加勇气，反而更加不争气，越这样越觉得爱的词儿说不出口。更可恨的是，他还莫名其妙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面走一面还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弄得小霞开始产生误解，以为他有什么事，不高兴她坐在这里。于是，她满怀的情感一下子就冷下来。另外，刚进屋时看到张力父母不冷不热的面孔，也使小霞不悦。想到这里，小霞便站起来，说：“你忙吧，我走了。”张力急了，忙说：“不忙不忙……”却又更加慌乱不已，弄得小霞疑心重重，只得走了。
当今改革开放的年代，年轻人几乎全是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怎么就怎么，大胆得要命，真可谓无所畏惧，所向披靡。但竟然还有像张力这样连爱都不敢爱的人，就连张力自己都觉得自己非常的窝囊和窝火。正当他气得要死之时，他的老成持重的父母从里屋走出来批评他：“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了，怎么还是那么不稳重……”张力听到父母的批评，羞愧不已，几乎就有点无地自容了。他想，小霞为什么坐了那么一点时间就走了，原来是自己太不稳重和太轻浮了。从此以后，他再在楼道里见到小霞，就…脸的正经。正经得让小霞感到他一脸的冰霜。
从此小霞就再也没有到张力家来过。
然而，爱情的火焰还是厉害，竟然把张力一下子烧得聪明起来了。他觉得自己胆小不敢说，不是还可以写情书吗？偷偷地把情书塞到小霞家里的什么地方，小霞看情书时自己又不在眼前，怕什么！想到这里，张力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我真笨，爱情的方式多着呐，怎么不早想到这一招！
张力从朋友那里借来一本厚厚的硬皮书，书名叫<情书一千篇>，朋友说，这是从香港直接过来的，绝对正版。张力快速地浏览了几篇，篇篇写得动情，篇篇写得感人。他连夜抄写了好几篇，最后选一篇自己最满意、字也写得最工整的。第二天，张力怀揣着一封绝对正版的情书，心里充满了希望敲响小霞的家门。他发现小霞打扮得比以前更美了，似乎像知道他要来而故意美给他看似的。张力又发现，小霞家的客厅茶几上摆满了招待客人的水果、糖和瓜子什么的。正当他终于悟出小霞家要有重要客人来时，已经有人按响了门铃。张力刚要知趣地走开，小霞的母亲却亲切地按住他说：“你别走，小霞她二姨给小霞介绍个对象，你也帮着看看，给把把关！”正说着小霞二姨领着一个和张力个头差不多的小伙子走进来。与此同时，张力发现小霞对那个小伙子眼睛一亮，分明是感到惊喜。张力像木桩一样钉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到小霞妈悄悄地对小霞二姨说：“我看小霞肯定能满意，这小伙子长得和张力一个样，小霞说过，只要长得像张力哥那样就行……”夜深入静，张力在失魂落魄地徘徊着，他痛心疾首，痛苦万分，甚至痛不欲生。当他再回家走到小霞家门口时，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竟奇怪地荡然无存；可同时他却又心灰意冷地觉得生活没什么意思了。他不知怎么会那样凶狠地一脚把自家门踢开，把他好静的父母吓了一跳，这还不算，他倒水喝的时候发现茶壶是空的，竟又把茶壶摔到地上而且摔了个粉碎。惊讶万分的父母发觉儿子不正常，便和风细雨地让他坐下来究其缘故。但张力不但不坐下，反而在父母按他坐下的一刹那，猛地一推，使两个老人摔得一个胳膊骨折，一个门牙磕掉。闻讯赶来的警察问他为什么对父母施暴，他痛哭流涕，连连承认错误，但始终说不出施暴的原因。
现在社会都开放到这个份儿上了，竟然还有张力这样的笨蛋，真是让人又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恨！不过，认真去想想，还是有这样老实巴交的笨蛋，他们就是因为这种天性的胆怯和羞涩，从而失去了许多爱情的机会。我似乎觉得这样的人怎么教也教不会，怎么帮也帮不成，你就是把他和一个姑娘用绳子绑在一起也白费力气。用迷信的话说，只有等五百年前姻缘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但张力不属于我上面说的类型，我们可以清楚地香到他是父母正统教育的牺牲品。当然，正统有正确的成分，面对当今物欲横流，情感泛滥的世界，男女之间用金钱用胆量用机谋用技巧用各种难以想象的手段，甚至用无耻来达到男欢女爱的目的，我们为张力这样的小伙子感到悲哀的同时也感到一些可爱。
生活有时也不公平，那些缺乏绝对教育的人，有时反而比受教育多的人过得更快活更惬意。我曾住过的一条街上就有一个绝对缺乏教育的小子，他在大街上走，只要撞见漂亮的女孩子，即使是压根不认识，也敢上前去撩拨和调戏——小姐，长得挺苗条呀，跟哥们儿去跳舞吧……脸红什么？别假装纯洁，让世界充满爱么……女孩子吓得赶紧躲着走，他却横着去堵人家，继续说着别人都替他脸红的话。无法理解的是，这个小子却经常挽着窈窕美女招摇过市。据邻居一个老太太说，有一个女中学生爱他爱得都发了疯，连家都不回了，爹妈找来打得满街跑！
唉，现在的女人呵……
坦率地说，我不希望张力成为这样的坏小子，可是他被教育到观在这种程度，也确买令人感到忧虑。我找张力谈心时，他边说，边掉泪，他说父母对他从来都是态度和蔼，循循善诱，尽管有时严厉，但也是以理服人，目的是要他不走歪路。
我听后心中涌上来难以诉说的悲哀，更悲哀的是，我们有些家庭，特别是一些知识分子家庭，还在这样一丝不苟并一心一意地教育实质上是在摧残着他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