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早恋苦果
第六章
早恋苦果
在人生记忆的仓库里，失恋是最生动最珍贵最有价值的财富。如果你在以后的岁月里变得虚伪变得粗俗，只要回忆一下曾让你痛不欲生的失恋，你立即就像被凉爽的清泉淘洗过一次。
失恋犹如一块洁白的手帕，关键时从记忆中走出来拭擦着你的心灵。
早春的雪夹杂着隆冬严酷的寒意，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带给世界一片洁白、清澈和朦胧……早恋像早春的雪，乍暖还寒，缓缓地飘来。
那是早春第一场大雪平平淡淡的午后，第四中学初中三班正在上劳动课，一个名叫王娇的女同学用零碎的绸布料，缝制了一颗鲜艳的心。当最后一道工序，这个“心”被包裹上红色的天鹅绒布后，那真是一颗有生命的鲜活的红心了。王娇又在上面绣了两个小巧的字——王娇。
下课铃响后，邻桌的一个绰号叫“白脸”的男同学伸手要，因为他早就看到了王娇的杰作。王娇摆摆手：“不给。”并飞快地跑开了。不知怎么，她不喜欢这个白脸，女里女气的，不像个男子汉。王娇是个十六岁的中学生了，心中开始悄悄地滋生了对男同学的喜欢，而且是有选择的喜欢。她对自己这个心理变化又激动又害怕，她拼命地抑制同时却又情不自禁地挣扎。
在操场上，王娇四处眺望，终于看到了高鼻梁、细高个的黄铮。她喜欢黄铮，实际上王娇过去也喜欢过不少男同学，但那种喜欢只能是对学习成绩优秀的男生的一种钦佩。但现在的王娇，不仅仅是钦佩黄铮的学习成绩优秀，更多的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让她脸红的喜欢。
此时，王娇站在操场上，远远地瞄着黄铮。她激动同时又矛盾，她那么想把这个天鹅绒做的红心送给黄铮，却又不知送给他干什么。王娇正在矛盾之时，黄铮走过来。看到黄铮，王娇心中的矛盾就立即被激动一扫而光。黄铮眼里永远含着淡淡的孤独者的忧伤，让人心疼。王娇没说一句话，只红着脸把那颗红心递给黄铮，黄铮开始有点莫名其妙，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及时地接过王娇送过来的礼物。王娇没等黄铮来得及说什么，便害怕也害羞地转身消失在人流中。
第二天上课，王娇惊喜地发现黄铮把那颗红心挂在脖子上，而且挂得那样巧妙，从脖子上只能看到细细的丝线，丝线下面挂着的红心在衬衫领口下时隐时现，除了王娇，同学们压根也注意不到这个美好的秘密。更让王娇感到美好的是，在上课时，黄铮竟能大胆却巧妙地从课桌后面偷偷递过来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让王娇心跳的两句话——愿我们心心相印，战胜万难结同心。王娇把这张小纸条深藏在贴身的口袋里，不时地在没人的情况下拿出来读几遍。她感到人生是多么愉快和幸福，太阳是那样的耀眼，月光是那样的温润。晚上，王娇睡不着觉了，她也给黄铮写了两句：“两颗真心心连心，海枯石烂不变心：”第二天，她也勇敢地在课堂上把纸条递给了黄铮。
一天下课，黄铮在楼道里朝她使了个眼神，她立刻就心领神会这是约会的暗示。果然，在学校大门不远处，黄铮躲在电线杆后面等她。他们先是茫然无措地乱走一气，然后，两人就冒着凛冽的春寒，来到一家影院看电影。也许是黄铮有意选择，这是一部很煽情的影片，银幕上不时地出现男女搂抱接吻的镜头，使王娇的心咚咚地跳起来。出于一个少女的羞涩，她赶紧捂住双眼不好意思再看下去。黄铮却把王娇的手拿下来，紧紧地捏在手心里，王娇无奈却又温柔地顺从了。她甚至把身子主动地靠在黄铮身上，觉得一辈子就这么和黄铮坐在一起就满足了。
看完电影，黄铮送王娇回家，在快要到家的楼梯口，黄铮搂住王娇，热烈地亲吻起来。王娇感到内心一阵热浪涌动，她也抱住黄铮深深地回吻，最后，她还主动地吻了黄铮那双忧伤的双眼。
回到家里，王娇躺进被窝，眼前晃动着黄铮那一双忧伤的双眼，激动地流下了热泪：她开始给黄铮写信，写她各种各样的想法，写她的现在和将来，写她对黄铮的爱。她没那么多爱的词儿，于是，她就抄那些关于爱的电影和关于爱的杂志上的爱的语言。从此，她怀着相当美妙的心情去上学，因为上学能见到黄铮，能把她爱的信息传递给黄铮。同样，黄铮也给她写了大量的情信。黄铮在信中说他是多么的孤独，多么的忧伤，“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黄铮不但能引用影视片的语言，还能学着李白和杜甫，写一些半文半白的古诗，形容他对王娇的爱。什么“寒窗虽苦有倩影，长夜难眠思王娇……”由于乱七八糟的书看得多，他们两人的情信中更多的是“如胶似漆，销魂欲仙”之类的色情词句。这些生理激动中混杂着少年狂热的东西，把黄铮和王娇激动得更加不能自己了。
尔后，这一对十六七岁的中学生，互相疯狂地速恋着，他们品味着上帝赐给人间的情感极致，品味着大自然春晨、夏夜、秋午、冬晚的美丽风光。他们真正像两个成年恋人那样，去公园散步，去饭店吃饭，去玩各种游戏。相互认真地生气，相互认真地原谅，相互认真地热烈，相互认真地悲伤。两个小小的脑袋里胀满了自以为甜蜜的爱情，而已没有一丝空间来充填知识了。他们的爱情像潮水一样高涨，同时他们的学习成绩又像潮水一样退落。老师最初的批评和家长最初的埋怨，他们完全置若罔闻。
第二年又一个早春的日子，老师把王娇叫到办公室。王娇刚来到办公室门口，看见黄铮泪流满面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他瞥了一眼王娇，二话没说，走开了。见到黄铮这种表情，王娇大吃一惊又莫名其妙。黄铮瞥来的那个眼神，分明是恨她或怪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王娇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塞满对黄铮的亲密和忠诚啊！
王娇走进办公室，老师很严厉地批评了王娇：“你原来是全班学习成绩最好的同学，可是自从你与黄铮胡闹以来，你的成绩变成全班倒数几名！”王娇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死死地咬紧嘴唇，横竖不说一句话，她觉得她要是说一句与黄铮有关的话，都是对黄铮的伤害。
从老师的办公室里出来，王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黄铮，她想告诉黄铮她什么也没说，打死她也不会说的！但她怎么也找不到黄铮，同学们说黄铮提前放学回家去了。她有点奇怪，黄铮回家怎么会不告诉她？王娇不放心，放学后就飞也似地跑到黄铮家门口，她转悠了好几个圈，按照过去的“联络方式”，她站在黄铮从窗上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但黄铮始终没有反应。最后她急了，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黄铮的家门。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女人打开门，恶声恶气地对她说：“黄铮不在家！”然后“咚”的一声把门关上。
王娇一脸的惆怅走回家里，谁知一进门，爸爸和妈妈早就像法官似地端坐在那里，手拍着桌子大声地斥骂她：“简直太不像话了，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竟敢胡作非为，给你父母丢人！老师告诉了我们一切，再这样发展下去，你将变成最差的学生。转学，明天就转学！我已经和你们的班主任说好了……”
听说转学，王娇一下子想到黄铮，她觉得她这辈子再见不到他了，于是她急切地喊了一句：“我不转学！”
“啪”的一下，没想到从来没动过王娇一指头的父亲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
王娇倒在床上，但她没哭，因为她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她感到自己一生一世都不能离开黄铮，另外，她还模模糊糊地认定自己给黄铮带来了麻烦和不幸。第二天一早，王娇就在学校门口堵住黄铮，她说：“黄铮，我爸爸要我转学……”没想到，黄铮像没听见王娇的声音似的，而且还有点畏畏缩缩地躲着她走过去。望着黄铮细瘦的身影，王娇一下子难受起来。她一咬牙，便找到班主任，陈述不转学的理由：“我在哪儿摔倒，再在哪儿爬起来，我不转学成绩一样能提高上来。”
班主任很气愤地说：“王娇，你应该清楚自己的错误，你不单是学习成绩下降的问题，你还拉拢黄铮下水……连黄铮的父母都很生气，他们说你要是不转学，他们就要黄铮转学！”
“老师说话要有根据，我没拉拢黄铮下水……”王娇争辩起来。
“你看这是什么？”老师拿出黄铮写的检讨书，检讨书上明明白白地写了他与王娇来往的经过，上面还特意注明，是王娇先给他一个劳动课做的“心”拉拢他，而且还写什么“海枯石烂不变心”的挑逗词句……并声明永远不和王娇再胡闹下去。老师见王娇怔在那里，便又拿出王娇写给黄铮的一些信，说：“你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小小年龄思想那样肮脏……”“哇”的一声，从昨晚挨了耳光也没哭的王娇大哭起来。她做梦也没想到她那样激动那样动情写给黄铮一个人看的情信，黄铮竟会当做“罪证”交给老师！她觉得她犹如被最相信的人扒光了衣服推到大街上，她觉得她掉进一个无底而又无助的深渊里，她绝望地哭喊着：“这是怎么了？黄铮怎么了？”
放学后，王娇找到黄铮.她突然发现，黄铮那一双过去使她心疼的忧郁眼睛，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卑鄙和无耻。她突然感到对这样的眼睛无话可说，便转身默默地走了。
晚上，王娇跟爸爸妈妈说同意转学。之后，她不吃不喝并一句话也不说地一连躺了三天。
三天之后，王娇到新学校上学了，但从此成了一个少言寡语的姑娘，并且和任何男同学都拒绝往来。后来，她考上大学，在大学期间，也不跟任何男同学接触。她感觉世上的男人都和黄铮一样，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临阵脱逃。
这是十年前发生的事，至今，已在一家公司当副经理的王娇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朋友，没有友谊，更没有爱情……有的只是一颗孤独的灵魂和那细长的身影。
这是一个形象与年龄不怎么相符的姑娘讲给我听的故事，她那还泛着青春红晕的脸上，却有两个深沉得让入发冷的眼睛。毫无疑问，她就是这个故事的女主人公，但这个有悲剧色彩的主人公讲这个故事时已经很平静了。可我这个局外者却听得相当难受。我欣慰地感到时间长河洗涤心灵伤痕的能力，同时却又遗憾地感到它无法平复从此留下的疤痕。一个人的第一次爱的打击是刻骨铭心并终生难忘的，如果这个人，情感过于执著和自尊，那他（她）的这个伤痛将永远难以愈合。
窗外的世界涌动着汽车的喧嚣，生命在这种喧嚣中畸形而飞速地膨胀着。坐在我眼前的这个姑娘却如一池静水，一尘不染但又一蹶不振；一往情深却又一丝不苟。她说我不是对你讲一个教训中学生不要早恋的故事，教训对于没有教训经历的年轻人几乎是没有意义的，每个人在坎坷的人生路上都是撞痛了自己后，才知道路应该怎么走。在这之前，你就是把最惨痛的教训挂在他们的眼皮上，他们也会照撞不悟的。我只是想说，当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孩子，在理智还没有相对成熟之前，却过早地萌生爱的情感，这是极可怕的。我说我似乎同意你过于悲哀的观点，但你应该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坏的但也有更多好的，决不能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说她从道理上早已明白，但一遇到实际情况，感情上就无法接受。
我说我曾在一篇《失恋>的文章中说过，一个人如果没有真情，没有炽爱，没有单纯的心灵，决不会有失恋。因此，真正陷入失恋痛苦的男女青年，都是有相当高的感情质量。甚至在以后漫长的生活岁月里，甚至你已结婚生了孩子，你还在悄然地品味着第一次失恋的苦涩……我说在人生记忆的仓库里，失恋是最生动最珍贵最有价值的财富。如果你在以后的岁月里变得虚伪变得粗俗，只要静静地坐在那里回忆一下曾让你痛不欲生的失恋，你立即就像被凉爽的清泉淘洗过一次，感到那么纯净那么高雅而且还有些圣洁起来。失恋犹如一块洁白的手帕终生伴随着你，关键时从记忆中走出来拭擦着你心灵上的灰尘……然而，我说，不下去了，望着眼前这个说不清是失恋还是失误的姑娘，我觉得爱与恨之间只相隔一层窗户纸，稍一疏忽就会被不幸地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