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美中不足

第二章

美中不足

漂亮的花朵谁都想摘，悲剧便是从徐秋云变美开始的。如果黄立刚不付出让徐秋云鼻梁高起来的代价，也就不会导致爱情失败的结果。这里暗示着一个我们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也就是爱情并非心灵之间的平等交融，而是有着商品交换的价值取向。黄立刚因失恋而故意行凶，造成被害人严重伤害，被公安机关逮捕。当他锒铛入狱时，还恶狠狠地叫喊，我后悔怎么没杀了她！黄立刚今年二十八岁，人长得高大英俊，但工作不太理想，在一家濒临破产的工厂当一个小职员，厂里常常开不出工资。手头拮据，这对一个大小伙子来说真是太不幸了，最明显的不幸是影响他的爱情生活。问题是黄立刚在爱情上还挺浪漫，有着美好的理想，这就更艰难。在当今经济大潮滚滚涌动的社会，两手空空地光张着嘴去谈情说爱，那就等于痴心妄想。开始，一些姑娘见黄立刚长得高大英俊，纷纷产生爱慕之心。但只要在一起细谈，知道他是个连工资都开不出来的小职员，便很快就拜拜了。

这使黄立刚很伤心也很恼火，人穷志不穷，他发誓找个漂亮的对象，让别人看看我黄立刚的志气。有好朋友劝他：快三十岁的人了，凑合着找个女人过日子得了。他听了简直就对那人怒目而视。一个偶然的机遇使他认识了徐秋云。那是一个深夜，他下夜班回家。走着走着，发现前面影影绰绰有位身姿婀娜的小姐，慌慌张张地在街上走，心中不禁怦然一动，脑际幻化出那个小姐靓丽俊秀的芳容。但同时又疑惑地想，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姐走夜路，也不怕遇见坏人？正想着，却见那个小姐转身向他走来，用恳求的口吻说：“同志，我第一次走夜道，有些迷路了，你能帮我一下吗？”正在想入非非的黄立刚巴不得想做这样的好事，便立即说你不要怕，我会全力地帮助你的。这样，他就把那个迷路的姑娘一直送到她住的公寓大门口。黄立刚对姑娘说：“我在这儿看着你上楼，一直看到你进屋开亮灯我再走，否则我不放心。”姑娘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想不到一个不认识的小伙子对她会这样细致关心。她甚至有点恋恋不舍了，并一个劲地说黄立刚是全世界最好的大好人。

临分手时，姑娘给了黄立刚一张带着香水味的名片。黄立刚没有名片，有点尴尬，姑娘却热情地掏出小巧的笔，要黄立刚留下姓名和联系电话。黄立刚从名片上知道姑娘叫徐秋云，在一家旅游公司当翻译，收益不错，这使黄立刚略感矮了一截子。但回到家里，黄立刚还是兴奋不已，觉得半夜遇仙女，而这漂亮的“仙女”对他似乎也挺有好感的。另外，黄立刚从不少小说中看到，纯洁的爱情是超越物质的，是没有职位的高低之分，也不会被金钱的铜臭气所玷污。看来今晚这是个好兆头，爱情的女神正朝他微笑。最后，兴奋得失眠的黄立刚一连数十遍念着徐秋云的名字才睡着。第二天，黄立刚就接到徐秋云的电话，说是约他到一家饭店坐坐，以示答谢。黄立刚乐坏了，觉得喜从天降。他狠狠心，到高级美发厅花大价钱把自己的发型修理得光彩照人，然后就兴冲冲地来到饭店里。在饭店明亮的灯光下，黄立刚才发现，他心中想了一夜的“仙女”与他昨晚的感觉大相径庭。

由于昨天晚上太黑，他没发现姑娘的鼻子有缺陷，而且这缺陷还挺严重。黄立刚的兴奋情绪有些一落千丈，他强打着精神尽量微笑。望着姑娘青春浪漫的发式，楚楚动人的脸型，长短适中的颈项，红润的嘴唇和白嫩的皮肤，端庄美丽的仪态，无处不散发着年轻人的魅力。惟一的缺憾就是那个塌鼻梁，像被锤子砸了一下子似的十分惹眼，黄立刚觉得万分惋惜，简直就不忍心去看那个可恨而又可怜的鼻子。老天爷太残酷了，为什么给这么漂亮的姑娘按上这么个不合乎逻辑的鼻子！而这个不合逻辑的鼻子竟能以点带面地抹杀了姑娘所有的优点。可是，看着看着，黄立刚却心里一亮，觉得事情并非那么悲观。尽管徐秋云有鼻子的缺陷，但谈话其间，显得很有气质，举止得体，谈吐不俗，使你渐渐感觉不到塌鼻子的存在。也就是说，黄立刚昨晚对徐秋云产生的好感又慢慢地升腾回来，甚至因为这个倒霉的塌鼻子，他更心疼徐秋云了。回来的路上，黄立刚暗暗叹气，如果徐秋云的鼻子没有缺陷，那绝对是百里挑一的美女。徐秋云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是外语学院的大学生，她的爱情本来应该顺利，但就因为这个美中不足的鼻子，使她在情感上饱经坎坷。所以当她看到英俊的黄立刚对她有爱慕之意时，心里十分激动也十分谨慎。

开始，她极有分寸地与黄立刚保持联系，但她发现，黄立刚对她始终挺有爱意，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无微不至地关照她，夜里送她回公寓时，一如既往地站在楼下，直等到她进屋开灯之后，才放心地转身走去。这使徐秋云很感动，黄立刚的身影早已消失之后，她还站在窗前长时间地注视着远处的夜幕。随着时间的推移，徐秋云与黄立刚的情感就越来越深了。黄立刚并没有放弃选择漂亮爱人的标准，而是他有一个极其美妙的想法：现在美容的技术越来越高超，完全可以把徐秋云的塌鼻子变成一个漂亮的高鼻梁。那样，徐秋云就是十全十美了。于是，他找到在美容院工作的一个女同学咨询，并在与徐秋云的一次约会时，悄悄地带那个女同学去。那个女同学在旁认真观察了徐秋云后，说这个鼻子可以做隆鼻术，成功的希望在百分之八十以上。黄立刚闻言心中大喜，从此开始省吃俭用，晚上还到朋友开的小店里打工，积攒了一些钱，便想带徐秋云到美容院做隆鼻术。

徐秋云听到黄立刚要带她去美容院，便一下子警惕起来。她说：“立刚，我知道我的鼻子难看，我也曾想过去做隆鼻术，但我害怕一旦做不好，还不如我现在这个模样。所以，有许多人劝我去做隆鼻术，我都拒绝了。你要是觉得我的鼻子难看，你可以直说，我不会怪你的。”黄立刚说：“我正因为爱你，所以才要你更漂亮。另外，你也不要怕，我的一个同学在美容院，保证会成功的。”这样，徐秋云就去做了隆鼻术。由于有同学的精心治疗，再加上黄立刚的细心照料，隆鼻术做得相当成功。手术刀口愈合后的一个早晨，徐秋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镜子面前，鼓足勇气看了自己一眼，这才惊喜地发现，她那难看的塌鼻梁已奇迹般地变成了一个俊美的高鼻梁。与此同时，手捧鲜花的黄立刚走进来向她祝贺。徐秋云激动地一下子抱住黄立刚，又亲又吻，欢喜的泪水夺眶而出。

从此，黄立刚无论走到哪里都自豪地携着漂亮的徐秋云，而且频繁地到亲友家和同事家走动，以显示自己爱情的成功。徐秋云突然孔雀开屏一样光彩夺目起来，这种魔术般的美丽，也就使她有了突然而来的爱情际遇了。她开始麻烦不断，不少男人开始追逐她，特别是她在工作中总接触一些有身份的男人，这种追逐对黄立刚就渐渐构成相当的威胁了。黄立刚当然有所察觉，因为他和徐秋云走在大街上时，看到对面走过来的男人都那样色迷迷地盯着徐秋云，他一面得意也一面担心。徐秋云并没因这些爱的骚扰而变心，她对黄立刚还是一心一意的，正是因为黄立刚的爱的力量，才使她变成今天这样漂亮，她哪能变心呢！可世俗的力量其实是很强大的，彩虹般的爱情往往不堪一击。鼻子的变化也会导致心灵的变化，当徐秋云走在大街上和各种公共场所时，在不少两眼冒火的男人注视下，使她也渐渐地得意起来。特别是新调来的旅游局局长助理，一个刚在国外读完大学回来的高材生，竟然也对她瞟来钟情的眼神，徐秋云觉得自己就要垮了。

因为那个局长助理不仅有学识，而且人长得比黄立刚还要帅气，更有吸引力的是他的父亲在国外是百万富翁，旅游局里其他的女孩子追他都追得发了疯。有一次，徐秋云和黄立刚在路边走，被驾驶着高级轿车的局长助理看到。那局长助理很有礼貌地下车，说你们二位去哪里，我送你们一程。黄立刚见到风度翩翩的局长助理，立即瞪起有敌意的眼睛。但见到徐秋云高兴地要上车，自己也就不得不跟着上了车。在车上，局长助理谈笑风生，一会儿华盛顿，一会儿巴黎的，出尽了风头，弄得黄立刚干脆就像个乡巴佬。徐秋云在一旁端量着两个男人，很明显地就觉得经济地位低下的黄立刚确实与自己不相配。下车后，黄立刚火了，对徐秋云满口脏话地骂起来，骂局长助理纯粹是个洋狗，是流氓，是无耻之徒。而且还警告徐秋云，从今往后绝不能和这样的坏男人来往，最好调出旅游局。那天晚上，黄立刚第一次喝醉了，他扯着徐秋云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你有今天的模样，就是老子的功劳，要是你背叛了我，就和你拼了……”黄立刚这种突然气急败坏的表现，不但没起到保护爱情的防范作用，反而使徐秋云一下子感到厌恶了。特别是听到黄立刚酒后说的那些话，简直就让徐秋云害怕，觉得自己成了黄立刚制造的附属品。

她预感到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将来的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更不幸的是，那个局长助理见到黄立刚，并得知黄立刚的生活条件后，更觉得自己在对徐秋云的爱情上，有着胜券在握的绝对竞争力。终于有一天，黄立刚接到徐秋云派人送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有一笔可观的钱和一封信。信上说：立刚，我对不起你，我会永远感激你的。这是隆鼻术十倍的钱……黄立刚目瞪口呆，他气得几乎就要发了疯。他没想到天下竟还有这样“丧尽天良”的女人，他气急败坏地即刻去找徐秋云要说个明白。当他看到徐秋云和那个西服革履的阔气男人挽着胳膊，坐进一辆高级轿车里时，这才突然感到一种绝望。他知道他与那个男人中间有着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绝望和气恨到极点之时，他心生一个恶毒的报复方式。愤怒得要命的黄立刚并没有感到他的报复有什么恶毒之处，反倒认定自己的报复是正义行动。他在心里冷笑着：好啊，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女流氓，你既然无情，也就别怪我无义了！一个月光溶溶的晚上，徐秋云正满面春风地走在去和亲爱者约会的路上。

突然，黄立刚从路旁的胡同里冲出来，他手持一根准备好的铁棍，朝着徐秋云的鼻子猛力地打去，口里还恶狠狠地喊着：“这个高鼻梁是我给你的，现在我要把它收回来！”徐秋云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于是，便造成了本故事开头时的那个结局。这是一个因鼻子塌下去和高起来的、让你哭笑不得又不得不哭笑的故事。由于爱而想方设法地让所爱的姑娘更漂亮，由于所爱的姑娘更漂亮却又使他失去爱，黄立刚的悲剧令你难以承受。大概每个小伙子都希望自己所爱的姑娘漂亮，可漂亮的姑娘却会增加爱的竞争危机。也许爱的魅力在于面对这种危机的竞争，当你以你的气质你的能力你的热烈你的情感你的更优越的种种条件，终于战胜众多的竞争者而成为爱情的胜利者时，你会感到爱情是多么幸福。可对黄立刚的不公平，是他先找到一个鼻子有缺陷的姑娘徐秋云，由于爱心所致，他在困难的条件下去打工挣钱，给所爱的徐秋云美容出一个高鼻梁来。徐秋云从此一下子变得孔雀开屏一样的美丽，因而也就孔雀展翅一样地飞走了。

漂亮的花朵谁都想摘，悲剧便是从徐秋云变美开始的。如果黄立刚不付出让徐秋云鼻梁高起来的代价，也就不会导致爱情失败的结果。这里暗示着一个我们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也就是爱情并非心灵之间的平等交融，而是有着商品交换的价值取向。例如形象，例如地位，例如能力等等，都是双方交换的条件。黄立刚的经济条件与塌鼻梁的徐秋云是可以等价交换的，然而黄立刚不知天高地厚，却一定要努力地把徐秋云隆起个高鼻梁，为此失去了等价交换的价值。这样来谈论爱情也许使一些情感纯真的少男少女不悦，他们可能认定爱情是所向无敌的，只要凭着一颗真诚的心就能立于不败之地。然而他们忘了一个可笑和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徐秋云的心灵是受鼻子的塌陷和隆起摆布的。存在决定意识，你的心灵不可能超越也不可能背离你的存在。当你是腰缠万贯的大款和当你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时，当你是个光彩夺目的模特儿和当你是个丑八怪时，你对爱情的选择如果会是一个标准，那不是你说鬼话就是你的脑袋有病。

黄立刚的奇迹在于他不但爱美而且能“制造”美，不幸的是他制造出来的美却离他而去。徐秋云实在是太可恨了，人家把她的塌鼻子隆成高鼻梁，她竟恩将仇报地拜拜了。这当然使黄立刚委屈万分并愤怒不已，即使是用铁棍子把徐秋云的鼻子重新砸塌还不解恨，竟狂喊着：“后悔没杀了她！”这个因鼻子造成的悲剧，除了徐秋云应负的责任以外，黄立刚应负什么责任呢？这也是个耐人寻味的问号。黄立刚对爱情有没有一种扭曲的审美标准和要求呢？我们真得好好去想想。不过，鼻子并不是戒指、项链等礼物，说给说要很简单。就因为你帮助人家把塌鼻子隆起来，就觉得是你自己的私有财产，不高兴就可以再砸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