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河边
这天,八路军骑兵团正热火朝天演练骑术。太阳河边宽阔的河滩地上,间隔两米插着小彩旗。竖满稻草人。在一条条彩色通道里,战士们高喊着策马飞驰,挥舞战刀。俯身捡旗,劈砍草人。叫声杀声笑声,伴着马蹄声扬起一溜溜尘烟飞扬。
古道上,一位首长纵马奔来。身后跟着个十五、六岁的骑兵小战士,娃娃脸,个子不高眼睛大。崭新的大号灰军装配匹雪白马,显得威武又有些滑稽。眼前的热闹比赛让小家伙兴奋得两眼放光。他胯下的战马打扮也挺不俗:不长的马鬃用淡绿的裹腿扎起,像一排不规则的毛刷。长长的马尾,根部由绿裹腿紧紧扎着而高高撅起,像少女发带束起的长发。
“连长来啦!连长来一个!”战士们欢呼鼓掌。连长微微一笑,摘下帽子扔给身后小战士。只见他纵马飞,突然来了个来个镫里藏身:一只脚脱蹬,身子贴向马身一侧。一脚踩镫,一手挽缰绳,刷刷刷,另一手飞快拔起地上的小旗子。一个来回下来,竟面不改色气不喘。
掌声中,连长问小战士:“尚绪闻,拉出来遛遛?”。
“是!椛椛,上!”小家伙不卑不亢抖了抖马缰,那被称作“椛椛”的白马扬蹄飞奔到起跑线。只见尚绪闻身子灵巧的一蹿,两脚脱开马镫,双手松开缰绳,头朝地猛然倒下来。啊,危险!人们惊出一身冷汗。哪知刹那间尚绪闻的双脚紧紧勾住了马脖子。身子倒悬,空出两手像旱地拔葱一般,交替拔旗。飞马身后,小路光光静静,竟无一面旗子漏捡。人们正惊愕之际,只见他抽出战刀,纵马反身劈刺。他怒目圆睁,杀气腾腾,刀光闪亮之下,扣着日军军帽的稻草人纷纷倒下。
全连战士看呆了。好半天才响起鼓掌。连长赞许地拍拍他:好骑术,真是天外有天!咋练的?
一
在五龙山密林深处,有个叫马纳沟的寨子。寨里猎户尚家。
绪闻阿爸常年在原始森林里打猎。一杆老式火筒猎枪不经意一抬,天上飞的山鸡野鸭就应声落地。野兽出没的小径上,他巧妙伪装设下铁铗,狡猾机警的野兔和狐狸常常被夹住腿就擒。连老虎狗熊等大牲口,也常落入他挖得陷阱和吊网。绪闻阿妈是土郎中,用祖传秘方行医。药材靠自己去老林里采。出没林里捡蘑菇,爬树采榛子,攀峭壁挖人参。他们儿子尚绪闻已十二岁,在寨里读私塾,聪明伶俐。
尚绪闻八岁那年,父亲从集市上和老毛子做交易,看中了一匹西洋马驹。这匹马通身枣红,油光明亮。马头前脸纯白,四蹄白毛如雪。它不光颀长的脖梗上披着长长浓密的鬃毛,连马头、耳朵间也长着一头‘长发’。奔跑起来,披头散发的鬃毛随风乍起,就像一头威武的雄狮。绪闻阿妈怕它奔跑中鬃毛遮住眼睛,让它趴在地上,像妈妈给女儿梳头打扮,耐心地把她的鬃毛,编起了无数条光亮的小椛椛。马儿似乎很高兴这装束,奔跑起来仰头甩脖,小椛椛像舞蹈的维吾尔少女辫子飞舞。因此,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椛椛”。
这西洋马咋会来到中国南方?原来卖家是沙俄的贵族,祖上是彼得大帝时代的将军,曾跟随苏沃洛夫将军在土伦大败过法国拿破仑的大军,俘虏了拿破仑坐骑在内的大批战马。退役后,沙俄贵族带着缴获的战马,回到自己的顿河领地,经营起养马场。若干年过去,十月革命了,阿芙努尔巡洋舰的炮声震动了顿河的马群。将军的后代们,慌忙收起细软,跨上骏马逃亡西伯利亚,进入中国。那些名门战马的后代,得以在中国繁衍。时过境迁,逃亡的贵族在中国生活逐渐艰难。绪闻阿爸只用头死豹子,竟把只混血洋马驹换回。
小绪闻可喜欢椛椛啦。阿爸每次打猎回来,他总要嚷嚷要骑。他很快和椛椛成了朋友。椛椛见了他,乖乖附下身来,让尚绪闻爬上去。有一次,小绪闻骑马在密林里穿行,不小心被树枝扫到,从马上摔下来,额头上撞了个月牙口子,顿时鲜血直流。痛得他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昏了过去。等他过了一会醒来,只见椛椛跪在他身边,内疚似的看着他,默默用它粉红的舌头轻甜他的伤口。他立时忘了痛翻身上马。
很快,小家伙练得不用马鞍,光板纵马如飞:两只瘦弱的小腿像吸盘一般紧紧贴加住马肚,俩小手揪住随风飘散地马鬃。在马上一弹一落,树林深处撒出小男孩银铃般的笑声。
一天,父亲带着儿子到老林子里打猎发现一群黄羊。黄羊俗称狍子,机警过人,奔跑如闪电。稍有动静,早跑得无影无踪!连绪闻阿爸这老猎手捕获它都困难。如今胯下有了椛椛这匹坐骑,他要和黄羊比试比试!他不慌不忙放下儿子,纵马如闪电一般追赶逃窜的黄羊。
椛椛四蹄扬风,在树林里驰骋。很快追上黄羊群,狍子四散奔逃。绪闻阿爸大喝一声:哪里走!他侧身哈腰单手一抄:一只黄羊便揽在臂弯,被按在马背上。黄羊惊恐之下,拼命想挣脱脖子上那铁钳般的大手,嘴里发出绝望的哀鸣。尚绪闻远处看见高兴得拍手。
不料,这一幕被一队巡逻的日本兵看见。鬼子小队长瞪大了眼:哇,好棒的马,要西要西!他凶狠地朝他们举枪瞄准。啪,猎人和黄羊同时落马。鬼子过来也不看猎人一眼,牵上椛椛的缰绳就要走。哪知椛椛前腿扬起,啪嗒,两蹄拍在鬼子的肩上,惊得他坐在地上。后面鬼子涌上来,椛椛不让靠近,它扬起个后退,狠狠踢在一个鬼子的脸上。
椛椛哀鸣嘶叫,身子打坠钉在原地,不肯离开受伤的主人。一个鬼子恼羞成怒,抬起刺刀朝它屁股狠狠刺了一下。这举动被鬼子小队长看见,他暴怒地抽了那鬼子几个嘴巴:“八嘎!”赶紧给马小心翼翼地包扎伤口。
等小绪闻发疯般跑过来,椛椛已被牵走。父亲奄奄一息,轻轻说了句:报仇!就昏了过去。村民把重伤的阿爸抬回。妈妈救爹爹心切,冒险夜里闯山崖采老参,不幸掉下去摔死。地主刘德义掏出100大洋送猎人去省城医院,睁着眼抬了去,闭上眼抬回来。村民帮着料理完两夫妻的丧事。小绪闻转眼成了孤儿。他念念不忘日寇的杀父仇。念念不忘那匹枣红马。
椛椛,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