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瞿榧长大后，并没有杀死他的阿妈，而是选择了离家出走。

这天，他们高中毕业了。瞿榧和几个年轻人从学校出来，直接朝火车站走去。走在人群中的瞿榧并没带什么行李，其实他自己知道，身上没带多少钱，重要的是，他不想惊动任何人。走进火车站，他们买好火车票，准备前往上海。当坐到火车上的那一刻，他望着曾经让他痛恨的长沙市，在心里对自己说：“永别了，铃木桂芝，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永远也不再见你了。”

火车开动了。随着火车一点一点地远离长沙，瞿榧的心渐渐的开阔起来，像头顶上的天空一望无际。和他随行的是中共地下党员。在学校时，他悄悄地加入了组织，现在他迫不及待的跟随地下党员踏上了去上海的路。

与此同时，铃木桂芝做好了饭菜，在家等待着瞿榧的到来。可一直等到黑夜笼罩了整个长沙市，瞿榧身影还没出现。站在门口，铃木桂芝在问自己：瞿榧怎么还不回来呢？难道学校还有事吗？铃木桂芝只好一个人吃完饭，然后坐在家里等。但是，等到深夜时分还没见瞿榧回，只好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铃木桂芝没再犹豫，草草地洗了一把脸直接朝学校走去。按照历年的规矩，学校应放假了，瞿榧也顺利地高中毕业。他究竟是继续上大学还是有其他的打算，也得等待瞿榧回来之后和她商量。

来到学校，到处都冷清清的，宽大的操场面无表情地摆在她的面前，篮球架、花台、台阶和远处的楼房，像不认识她似的，静静地望着她。学校已放假了。自进入高中后，瞿榧曾给她约法三章，对他的阿妈说：“我告诉你铃木桂芝，我读的学校你不能踏进半步。”说过摔门而去。也就从那以后，铃木桂芝按瞿榧说的没踏进学校半步。现在，如果不是瞿榧的身影迟迟不出现，她也不会来学校。

“你找谁？”这时门房的一个老头问。

“我想问一下，学校放假了吗？”

“放了。”

“你知道学校还有学生留下来吗？”

“没有。全都走了。”老头说，“老师们也都回家了。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有少数留校的老师，没学生。”

“谢谢你。”

铃木桂芝退出来望了一眼街道，望了一眼天空，泪水哗哗地涌了下来。她彻底明白，瞿榧不要她了，离开她远走高飞了。瞿榧已满18岁，有能力远走高飞了。

再往前走，铃木桂芝一边流着泪，一边心里叫着瞿榧的名字：“瞿榧，你怎么这样恨阿妈呀？阿妈没有错，没有错呀。现在你长大了，也该懂理了，阿妈不是侵略者。我是你的阿妈呀。你为什么就这样狠心不要阿妈了？你把阿妈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里，阿妈该怎么办呀？”但是没有人能回答她。

回到家，冷清清的屋子，一个巨大的决定在铃木桂芝内心深处里升起了：寻找瞿榧。一定要把他找到。现在该是给他讲清道理的时候了。铃木桂芝利用工作之余，找瞿榧的同学打听他的下落。

“你们看见瞿榧了吗？”

“他不是回家了吗？”

“没有回，到现在都没回。”铃木桂芝问，“你们知道他有可能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

铃木桂芝问了无数个同学后，所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瞿榧像一滴水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不见了。一直找到新学期开学，铃木桂芝也没能打听到瞿榧的任何消息。

新学期一开学，铃木桂芝赶紧跑到学校找到瞿榧原来的班主任孙老师。

“孙老师好。”走到教学楼孙老师的办公室，发现孙老师正在给几个同学交代什么，“你有什么事？”孙老师听见声音调过头问。

“我是瞿榧的阿妈，想来向你打听一下瞿榧到哪儿去了。”

“瞿榧不是已经毕业回家了吗？”

“没有回家。”

“没有回家？”

“我找了他一个多月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想向孙老师打听一下，有没有瞿榧的其他线索。”

孙老师摇摇头说：“没有。”

“我能不能看看他原来住的寝室或者是教室？”

“没有问题。”说过，孙老师对另外两个女同学说，“你们带她去看看。”

那两个女生点点头，很热情地带着铃木桂芝朝瞿榧原来的寝室走去。

“就是这里。”来到瞿榧住过的寝室，一位女生指着一张空空的床对铃木桂芝说。

铃木桂芝朝那张床望去，一下子傻眼了。瞿榧曾睡过的床只是一个空空的木板，什么都没有。他用过的铺盖、生活用品和书本全都没有，连一张关于他的纸片都没留下，连他的气息也没留存。

“我们带你去他的教室吧。”

“谢谢。”

那两位女同学便把她带到瞿榧曾经坐过的课桌前。

“就是这张桌子。”

打开课桌，眼前的情景让铃木桂芝伤心不已。课桌里同样什么都没有，一个空空的抽屉一脸木然地望着她。铃木桂芝没说话，轻轻地合上抽屉，朝屋外走去。两个学生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小声地问：“阿姨，还要到其他的地方去找吗？”

“不要了。谢谢你们。”

“不谢。”两个同学告辞走了。

铃木桂芝一走出校门，再次面对长沙城市时，她的伤心像眼前所呈现的那一栋栋房屋，被塞得满满当当。她知道瞿榧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她失去了他。

回到家，铃木桂芝直接扑向瞿榧原来住的房间。过去在瞿榧不在的时间里，她仅仅是把他的那个房间打扫得整整齐齐的。但现在，那个房间就具有不同的意义了，它成了她牵挂瞿榧的唯一所在。那里的一切将会承载她所有的思念，她的精神也只能靠在瞿榧曾经用过的那些物体上残喘了。

瞿榧曾住过的房间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放在床上的铺盖叠得整整齐齐的。他曾在小学、中学和高中时用过的课本、作业本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桌上。钢笔、圆珠笔、墨水，用过的其他的一些物品原封不动的保存在哪里。铃木桂芝走进房间，轻轻地抚摸那些物品，像抚摸瞿榧身体一样，这一刻她感觉她的心才稍稍得到安慰。她坐下来，打开瞿榧曾用过的课本、作业本，一点一点地翻看。瞿榧的进步、聪明、出息，从那些课本和作业本上一步步地向她走来了。她沉浸在美好中，让时间一点一点地度了过去。直到傍晚来临，那些课本上的字体变得模糊，铃木桂芝才回到现实里来。轻轻地合上课本，一种浓烈的思子之情又差点将她掀翻，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瞿榧，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心转意？才能回来看阿妈一眼呀？

第二天一走进同济医院，发现医院慌乱了起来。

“怎么啦？”铃木桂芝问那些医护人员。

“日本鬼子要打来了。”

“日本鬼子要打来了，我们要撤退吗？”

“不知道。”医护人员摇摇头说，“现在医院里没有病人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问问主任去。”说过，铃木桂芝就转身朝妇产科走去。

“主任，我们要撤退吗？”铃木桂芝问妇产科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