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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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住马三娘去路的，是驻旧时市的第13师团，平天辰手下的一个中队。中队长叫左木太郎。

一个星期前，也就是4月23日，日军第11军发动了所谓的“湘西歼灭战”。野心勃勃的11军军长茅石山勇，妄想打通录水江防——狮头山要塞，直接从湘西插到大后方重庆，让国民党政府举手投降，从而达到彻底征服中国的目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茅石山勇对他的部队下达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吃掉国军第6战区野战军的力量，对中国被称之为“斯大林革勒”的狮头山要塞形成合围之势。左木太郎这个中队，就是从凸都进犯成留九龙山，经刘家坝，向狮头山增援的一支部队。但令日本侵略者没想到的是，他们在成留的下甘溪、打石泥经历了惨败。中国军民在下甘溪、打石泥的战斗中，消灭了日军3000余人，打退了日军数十次进攻。现在的日军就是战败后，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昨天，13师团师首长平天辰让左木太郎作为撤退的先遣队，为他们打开撤退的通道。左木太郎率领他的部队一路烧杀抢掠来到了梁山。

只是令他们感觉恼怒的是，撤退的路上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就是极少见到中国人。那些村庄的村民像长了翅膀，逃得无影无踪了。留在村庄的只有破败的房屋和到处乱窜的家畜在嘲笑他们的无能。原指望通过向中国老百姓出气以发泄仇恨的日军，更恼羞成怒，他们挨家挨户地搜查，也只是烧毁了大片的房屋，抢走了许多家产，就是见不到一个活人。

他们一路追过来，认为只要追进深山深处，就可找到中国人的时候，却没见到大批的人员，只是见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阿妈背着一个大儿子，拉着一个小儿子正慌忙地逃跑。

当左木太郎见到这样一幅景象时，一下子呆住了。他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中国阿妈为什么如此傻？竟然背着大儿子拉着小儿子逃跑。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会影响她逃跑，使他们死得更快吗？还是她想以这种方式来侮辱他们大日本皇军？嘲笑他们的失败？所以，他产生了想弄清楚眼前这个中国阿妈的想法。

听了马三娘的回答，左木太郎的好奇心被一点点撕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随之而起的，是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善良被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人撕开一条缝隙，给彻底地激活了。他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中国人是如此的善良，在强大的日军面前，竟然没有考虑自身的安全，而是用她的善良呵护着前娘的孩子，让自己亲生的孩子受苦受罪。女人的善良是一只重重的巴掌，一下子将他的身世拍醒了。他思维的箭头射向了他的身世，也射向了他的所作所为。正如此，他才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嚎啕大哭了起来。因为与眼前这个善良的中国阿妈相比，他既没碰到一个善良的后娘，也没听众内心的召唤，干下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从他内心深处升腾起的一股强大的渴望被爱的力量，促使他放下了屠刀，忘记了师首长平天辰给他下达的命令，忘记了日军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

眼前这个中国阿妈现在的模样也实在是太难看了。她跑得满脸黑红。雨水已将她和她的两个孩子彻底淋湿，像他们是从水潭中提出来放在他面前的。惊恐、慌乱和可怜那么分明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可以看出，眼前的这个中国女人长得很漂亮，也非常壮实。她有一张圆形的脸，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被雨水淋湿的长发散漫地粘贴在她的脸上，被太阳晒黑的皮肤显得很健康。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表明她是生活的主宰者。

两个孩子显得更可怜了。他们脸上挂满的恐惧像成熟的果实鲜明地挂在那里。尤其是那个小儿子，早已被糊成了泥巴蛋。除了两只活动的眼睛能分辨出他是个活物外，其余的地方全是溅起的稀泥。这让左木太郎想起了他的阿妈和他的兄弟姐妹。他记得他的阿妈也和眼前的这个中国女人一样，长得非常壮实，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个头也和眼前的这位女人大体差不多。似乎她们的脸型也非常相像，他几乎能从她脸上看出自己阿妈的某些影子了。只是她们的年龄相差非常悬殊而已。他的阿妈现在已五十多岁了。他的兄弟姐妹也像眼前的这两个可怜的小可怜虫一样，都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他从他们的眼睛里，也似乎看到了他的兄弟姐妹们某些熟悉的影子。过去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翻卷着云团，冲撞他的意识，掀开了他善良的大门。他要救一下这一家子，不再对他们举起手中的屠刀，让这位阿妈的善良继续在阳光下发光发热，感天动地。让那两个孩子能够顺利地成长。所以，望着眼前这个善良的中国阿妈，左木太郎终于缓过气来，他抹了一把泪对翻译说：“你问问她，她背上背的孩子多大了？手里拉的孩子多大？”

翻译转过脸问马三娘：“皇军问你，你背上背的孩子多大，手里拉的孩子多大？”

“背上背的孩子五岁半。”马三娘，“手里拉的孩子两岁半。”

那个中国翻译把马三娘的话翻译给了左木太郎。

左木太郎又通过翻译对马三娘说：“你告诉她，让她回去好好带孩子，不要跑了。她太善良了，是个难得的好阿妈。她的精神太宝贵了，皇军不会为难她。”

“皇军叫你不要跑了，回家去好好带孩子。”翻译对马三娘说，“你是个难得的阿妈，你的精神很宝贵，感动了皇军。”

“他说什么？”马三娘听了这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让我回去？”

“是。”翻译将他的虾米腰弯下来，点了一下头说，“他让你回去。”

“我不回去。”

“她说她不回去。”翻译把马三娘的话告诉了左木太郎。

左木太郎问：“为什么？”

“皇军问你为什么？”

“你告诉他。”马三娘对翻译说，“他放掉我们母子三人，说明他的良心没有泯灭。他也同样是善良的，是被迫才来中国的。但是你告诉他，我谢谢他的好意。即便他不杀我，他的同伙也会杀我，所以我们回去也是一死。”

“她说你是善良的，是被迫才来中国的。”翻译对左木太郎说，“她说她回去之后，怕你的同伙又杀他们。”

“你告诉她，让她尽管放心地带着孩子回家。”左木太郎对翻译说：“回家之后让她在门上插上一把蒿子。我给他们说一声，他们就不会再杀他们了。”

“黄军告诉你，让你回家在门上插一把蒿子，日军就不会再杀你们了。”翻译对马三娘说，“你们尽管放心地回去，你们安全了。”

一听这话，一种死而复生的喜悦就差点将马三娘掀翻了。她赶紧给左木太郎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