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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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昌源请了一位大夫，每天定时察看邹世红伤腿的病情，定时换药。只要一下课，黄昌源就匆匆忙忙地赶回住所，陪伴邹世红。为了给邹世红解闷，黄昌源每天坚持教邹世红《说文解字》，教他认字，写字。

腿受了伤，整天太多的时间必须或坐或卧，但邹世红还是很感激黄少先生，还是很高兴。一个白丁的佃农啊，如今获得了教育，得知汉字的美妙，也从汉字里看到了更广阔的大千世界！

转眼就是年末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因为衣食无忧，因为体质好，更因为黄少先生的悉心照顾，仅仅两个多月的时间，邹世红的腿痊愈了。邹世红的小腿肚子上，虽然少了一块肌肉，而多了一块巴掌打的凹疤，但并不影响行走，邹世红走路时，双腿的姿势都很正常，还是原来一样敏捷。

邹世红对黄昌源说：“昌源，年关临近，我的腿也好了，我想回家。”

“怎么行呢？大冬天的，天寒地冻，怎么好赶路呢？再说，外面的政局乱得很。邹叔，你就留在这里过年，等到布谷鸟报春了，天气回暖时，你再走吧！”让邹世红腿上留下了深深的疤痕，黄昌源惭愧，心里难过啊！

开春了，黄昌源的工作进入了正轨，忙得不可开交。邹世红执意要回家，黄昌源见没法再挽留了，就默默地帮邹世红叠衣服，往邹世红的布包里放上足够的钱劵做盘缠。在学校门口，黄昌源依依不舍地挥手向邹世红告别：“邹叔，走路太辛苦了，你别走路吧，若是方便雇船你就雇船、若是方便雇车你就雇车啊，一路平安！”

“昌源先生，你忘记我已经是个有学问的人了吗？你不用替我担心的！你说的，我都照办！你要好好工作，以后才会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啊！”邹世红笑了，邹世红笑得很洒脱。

顺水行舟，顺路搭车。半个月后的一个早上，邹世红到达了隆山县。在喧闹的城镇里，邹世红看着街巷里攒动骚乱的人头，忽然想起来时在茶栋的遭遇，邹世红忌讳，不敢停留，立即雇了一辆马车，让马夫送他出城，到有船只可以顺行返乡的码头。马夫接过邹世红的钱劵，在灰暗下的天空下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说：“到码头？这几天，听说日本鬼子来了。政局紧张，花溪上的船只怕不敢也不能通航了。到城门吧！”

能不能出城，能不能顺利雇到船，碰碰运气吧！邹世红心想：不幸中还有万幸，怕什么？邹世红坐上了车，闭上了眼睛养神。

到了城门，邹世红看见城门内拥满了成群结队的男女老少。这些男女老少们衣衫褴褛、脸色蜡黄、头发枯槁、面目狰狞，他们拼命地往外挤撞，要钻出城门。邹世红赶忙跳下马车，将布包死死捆绑肩背上，一头钻入人群。

挤出城门，邹世红眼前的大路小路上，一望无际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像是一群群搬家的蚂蚁队。邹世红记得，黄昌源在省城曾经教过他“蚁民”一词，说是用来形容无足轻重的平民。兵荒马乱，平民食不果腹，命贱如蚁啊！邹世红扯住一位形色慌张的中年汉子，询问：“大哥，你往哪里去？”

中年汉子用力甩开邹世红的手，不耐烦地说：“往山里逃啊！你还不快点，想死啊！你听，炮声，是炮声啊！日本鬼子真的来了啊！”

邹世红静下来一听，果真听到了“轰隆隆”的炮弹爆炸声。邹世红伸长脖子向前一看，见大马路的旁边，已经有穿军装的军人堆起了沙袋架起了重机枪。邹世红心慌了，怎么办？邹世红六神无主地左顾右盼，忽地，肩背上的包让一双手给扯住了，邹世红拧头一看，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像疯子一样，死死地扯住邹世红的背包，大声地嚷喊：“给我儿子一个大饼吃！你快给我儿子一个大饼吃啊！”

“我没有大饼啊。”邹世红护着背包，浑身鸡皮疙瘩地打寒战。邹世红用力狠狠地掰下中年妇女的手，撒腿就跑。往哪里跑呢？

“往山里逃啊！你还不快点，想死啊！你听，炮声，是炮声啊！日本鬼子真的来了啊！”猛然想起了在城门时中年汉子的话，邹世红终于找到了逃跑的方向。

邹世红不敢停歇，拼命地向前跑，跑到人群前面，跑出大马路，跑过村庄房子，然后钻进一座大山的小径。不知道跑了多久，天黑了，邹世红力竭气虚，再也跑不动了。在深山老林里，在天地黑墨一色之间，邹世红将背倒靠路边一棵大树上，孤独地喘着气。人靠着树木，不就是累了歇息的意思吗？邹世红咧开嘴巴笑，安心地眯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