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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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雨水多,雨天避雨;晴天日头毒辣,体力消耗大,让人困倦;加上躲兵避匪绕道,走两天歇三天,一路上行程断断续续。
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邹世红和黄昌源终于到达了距离省立八中最近的一个城镇---迁林镇。如果能顺利雇到车,不出一天,黄昌源就可以到达省立八中,到达他任教的学校了。这样,邹世红的任务就完满完成了。这么一段路程啊,他们从盛夏走入秋天,足足走了三个月。
邹世红和黄昌源戴着大斗笠,走在浓密的雨线里,脚下是湿漉漉的马路,路的两边有树木,掩着两侧高矮不一的府宅。夜色如墨,街巷没有行人,除了雨声外,就是死寂一片。邹世红忽然看到前面一座楼宅的门口,挂有灯笼,灯笼里暗红的光在闪跳着。灯笼下面挑出一块黑字木招牌,上面写的是:“茶栋饭馆”。邹世红在黑暗中,喜悦地指着前方对黄昌源说:“昌源,看,前面是饭馆,有歇脚的地方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邹世红身后凶猛地向前一推,惊心动魄,“啪”一声响,邹世红重重摔倒地下了。透过微弱暗红的灯笼光线,邹世红看见几个黑影箭一般在眼前飞奔。紧接着,身后又传来急速的脚步声,以及嘈杂的叫喊声:“追!快追!抓住他!”
“砰!”,“砰!”,“砰!”是枪声!
“呼!”,“呼!”,“呼!”黑亮的子弹从黄昌源耳朵边飞啸而过。倒伏在地上的邹世红,死命向前爬,扯到黄昌源的裤管,声音颤抖地说:“趴下!快趴下啊!”黄昌源被这场面吓傻了!他呆立在雨中,浑身哆嗦。邹世红紧握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黄昌源的腿腘窝打过去,黄昌源这才缓缓地向前跌跪了下来。
邹世红用自己头上的大斗笠将黄昌源的头罩住。“砰!”,“砰!”,“砰!”邹世红的头顶上有无数的子弹飞啸而过,邹世红心惊胆跳,他死命地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
一会儿,枪声渐渐停了下来,雨声也停了下来,急速的脚步声接着亦在邹世红耳边停了下来。“嗒”的一声,剧痛传遍全身,是屁股,邹世红的屁股让一只穿了皮鞋的大脚给狠狠地踏住了!邹世红斜起眼睛,看见身边有十几个拿长枪穿军装的家伙,将自己和黄昌源团团围住。一个头目样子的家伙用枪指着这主仆二人,大声喝道:“给我搜!”
两个穿军装的家伙,迅速将长枪挂在背后。他们在邹世红和黄昌源的面前,蹲下一条腿,一只手向着脖子上的衣领抓过去,然后像拎小鸡一样将邹世红和黄昌源从地上拎了起来。从脖子到脚,又从脖子到脚,邹世红和黄昌源两人,被穿军装的家伙仔细地搜了两遍。搜完,两个执行任务的家伙向头目报告:“他们身上什么都没有!”
“妈的!”头目恨恨地踢邹世红一脚,邹世红“扑通”一声向前倒了下来。头目举起长枪,用寒光闪闪的刺刀,恨恨地朝邹世红的小腿肚子插下去!
“啊!”邹世红像被宰的猪一样大声地嚎叫着。
头目瞪一眼邹世红,猛地用力将枪杆子向上一拉,刺刀出来了。头目看着刺刀上鲜红的血汁慢慢溜下刀尖,一滴一滴地摔落地上,咧起嘴角的肌肉,阴阴地笑了。他向同伴挥挥手,又踢了一脚邹世红,然后向前冲。
急速的脚步声远离了,街巷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邹世红吃力将手伸到被刺刀刺了一刀的小腿肚子上,摸一把,一股黏黏的、热乎乎的液体粘到掌上,邹世红把手就到眼前一看,满掌鲜红,是血啊!
从阳间到了阴间,又从阴间到了阳间。这一刻,像做了一场梦似的,邹世红的泪水哗啦啦涌出眼眶。还好,小命还在啊!邹世红用满是鲜血的手,拉住黄昌源的手,吃力地叫唤:“昌源!昌源!黄少先生?黄少先生?”
“唔……”黄昌源发出长长的鼻音回应。听到了黄昌源的声音,邹世红如释重负。果真是天道善报啊,他“嗨”了一声,就昏迷了过去。
当邹世红吃力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一间干净的房子里了。黄昌源坐在他身边,神情紧张地握着他的双手。邹世红费劲地问:“昌源,这是什么地方啊?”
黄昌源看着才苏醒过来的邹世红,激动得浑身颤抖,答非所问:“邹叔,你可醒了!真把我给吓死了啊!”
“哦,我的腿……”邹世红猛然想起他流血的腿,挣扎着要坐起来。“邹叔,你别动!你的腿,伤了……”说着,黄昌源的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
邹世红躺在床上,伸伸双腿,剧痛揪心啊!是,真的没错,自己的腿的确受伤了。让黄少先生担心自己了,他心地善良啊!他有没有受伤呢?邹世红强忍疼痛,哽咽着对黄昌源说:“昌源,你站起来,好不好?让我看看你,你是不是好好的?”
黄昌源还是紧紧握住邹世红的双手。他站了起来,哽咽着回答:“邹叔,我好好的,我没事!大夫给你瞧过上药了,你得好好休息。邹叔,你不用替我担忧了,这里是医院,我雇好了车,我们明天去省立八中,明天就可到达省立八中了。”
第二天,黄昌源搀扶着腿伤的邹世红上了马车,好不艰难才到达了省立八中,又几经周折,才到达黄昌源教书的学校。安顿好一切,黄昌源对邹世红说:“邹叔,你要好好地疗养。过两天我就要正式上班了开始工作了,我现在就去写封家书发回去,给阿爸报报平安。邹叔,你说好不好?”
“好!,你给老先生报了平安,我就安心了!”黄府唯一的一炷香火,总算给保护好了,自己没有辜负黄冠喜的重托啊!邹世红紧张的精神终于松弛了下来。但美中不足的是,自己受了伤,邹世红心里过意不去:“昌源,我负累你了。”
“邹叔,不许你说这种见外的话!一路上的患难你都替我顶了下来了,邹叔,如果没有你,我……”黄昌源说着,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掉。
刺刀切划了筋肌,刺损了骨头,邹世红的腿,的确伤得不轻!但秋天的生活总算有了保障啊!受一点伤,比起饥饿和寒冷,又算得了什么?邹世红闭上眼睛,觉得腿上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