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大鱼大肉之后的第二天,红光满面的邹世红,精神抖擞地挑起两藤箱行李,走在皮鞋黑亮西裤挺直的黄府少爷黄昌源屁股后面,踏着轻快的步子,昂首挺胸上路了。
从普车村到省立八中,有山路有水路,可以从县城乘船逆航而上,也可以从县城雇车爬岭攀山。但政局动荡,内战外侵,匪寇相残,路途遥远,行程时间漫长,无论是乘船还是雇车,都十分危险。黄昌源是黄府唯一的一炷香火啊!没有一个信任的人、死心塌地的人随行左右,做照应,黄冠喜能放下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吗?
不是迫不得已,黄冠喜也不会送儿子黄昌源到省立八中的。说得好听点,是任职;说得不好听了,是逃命。国家支离破碎,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小家庭亡破迫在眉睫啊!
翻过村前的第一座山头后,送行的黄冠喜止步了。崎岖的山路歪歪扭扭向前延伸,满山坡上都是怒放的杜鹃和山茶,红的似火,白的如云。唉,前面的路程,谁有知道会是怎么样呢?黄冠喜一脸黯然。黄冠喜朝儿子挥挥手,说:“走吧,千里相送,终有一别。路上要处处小心!赶路吧!”
黄昌源用洁白的手帕擦擦额上渗出的汗水,默默地点头。毒日头下负重疾走的邹世红,看着满山姹紫嫣红的鲜花,似乎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希望。邹世红信心十足地对黄冠喜说:“老先生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少先生的。”
行程第二天,邹世红和黄昌源到达了架屋河与花溪水交汇处的县城。在旅馆里才放下行李,邹世红就急着要四处打听打听,准备雇船雇车。黄昌源却说:“别急,走了一两天,我累了,邹叔你比我更加累。咱们好好歇一晚。雇船雇车,明天再说。”
邹世红点点头,说:“是,听少爷你的。”
黄昌源笑了:“邹叔,都说不要叫我少爷了。记着,叫我昌源。”
“是。昌源。”邹世红一脸认真,心里却乐滋滋的:黄府少爷黄昌源,心地善良啊!
夜里,黄昌源从行李箱里取出一本书,就着旅馆昏暗的油灯光,认真地看了起来。邹世红望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样子斯文、面容清秀,二十出头的嫩小伙子,无端端心痛地替他担忧起未来。黄昌源在里叶县衣食无忧地饱读诗书五年,刚刚回到乡间,没有半点社会阅历,而今又要背井离乡上省立八中。他手无缚鸡之力,在车水马龙的省立八中,他能独立谋生吗?
“邹叔,我教你认字好不好?”黄昌源忽然合上书本,对正在胡思乱想的邹世红说。
“嘿,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脑袋不好使唤了。恐怕记不住哩,让你费力气白教,不好……”邹世红扭扭捏捏,一脸盛情难却的不好意思。
黄昌源在油灯下的桌面上铺上一张纸,从衬衫的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一笔一画地写出了几个字,然后指着纸上的字对邹世红解释:“‘休’:是人靠着树木,累了歇息的意思。‘路’:一条路有进口和出口,路是人脚走出来的,所以左边是足;路上行人纷杂,所以右边是各,各走各的路。‘好’:左有女,右有子,就会令人满意,就是好。‘伴’:人的身边有另一半,是同在一起而又能互相帮助的人。‘侣’:在人的身边有两张嘴巴,大家经常说说话,是同伴……”
黄昌源当邹世红是他路上的同伴了。
顺水乘船,路畅搭车,邹世红白天愉快地跟着黄昌源赶路。晚上,在旅馆里安顿好了,认真地跟黄昌源认字。温饱有了保障,邹世红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黄府少爷黄昌源,人真易相处啊!但愿天道善报,一路平平安安!跟随这位小主子,邹世红觉得自己很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