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县城不再是儿时的县城,繁华了许多,有许许多多洋货店。
出门时婆婆一再说要买下场口潘婆婆的针线布头,县城里的针线布头铺有好几家老字号。婆婆就只喜欢潘婆婆家的。
以往都是招福跟着柳妈一起来的。这次看见招福跟一个年轻女人,潘婆婆禁不住多看了易钰几眼。招福说:“这是东家少奶奶。”潘婆婆热情地邀易钰进屋里歇歇,嘴里啧啧直响,一边忙着活计一边说:“这少奶奶是哪家姑娘,我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俊的闺女。”易钰红着脸低声说:“潘婆婆夸我。”“哟,这少奶奶哪里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你听说话多大气,读过书吧?”潘婆婆一边称布头拢线子,一边问易钰家里的事儿,易钰一样样说得清清楚楚。潘婆婆越发喜欢易钰,当得知易钰才十七岁就守了寡时更是对易钰怜爱:“可怜的娃,我就仨儿子,没闺女,你就做我的女儿吧!”易钰以为潘婆婆说话是为拉拢生意,后见潘婆婆真要收她做干女儿才嗫嚅着说:“做潘婆婆女儿我心里是十分愿意的,就是还得回去跟婆婆公公告诉一声。”潘婆婆怕飞了宝贝似地连说:“你婆婆那里我去讲,还怕讲不通么,这么多年的老交情。”易钰想着自己的亲娘都不曾疼过自己,顿时泪雨纷纷。
冬日的白天就是短,才一会儿已日落偏西,得赶快往家赶,潘婆婆硬拽着干女儿不放,只遣招福一人回去跟亲家报知。招福一个人回了褚家村。
傍晚潘老嗲从乡下回来,潘婆婆报喜似地把收干女儿一事跟丈夫讲。易钰见干爹一脸忠厚,一点也不像生意人。一整夜,潘婆婆搂着干女儿说不尽的话,一点也不像才认识的,倒像离别了多年的亲母女。
易钰从小到大,奶奶在世时还有些温暖,从奶奶去世那天起爹娘就恨不得立即把自己嫁出去。其实易钰家里并不穷,屋里也长年雇用长工短工,在整个刘家坝子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户。
在乡下无论生儿养女,第一件事是找巫婆或算命的算一卦,看看究竟是福是祸。易钰出生时正值三月,满山遍野的桃花红透了半边天。巫婆在屋里念着念着,忽然大喝一声:“畜生,你往哪里跑?”吓得一屋子的人汗毛倒竖,仿佛落在冰窟窿里。巫婆说易钰是一只玉狐转世,专迷惑男人,在家克爹娘,出门克丈夫。娘家忙叮嘱下人谁把这消息走漏半点就要了谁的命,原因是怕易钰嫁不出去。易钰十三岁时就出落成了刘家坝子有名的美女,后来终于有人家提亲,易钰娘一听说是褚家,二话不说慌忙应下,连问都不问褚家娃究竟是什么模样什么心性。后来易钰才知道娘为她订下的亲是一个长年咯血的病人。易钰只得认命,她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那个从未谋面的人从此好起来,自己一生有靠。
结婚当晚大红蜡映烛照得满屋生光,红艳艳的满是喜气。客人散尽,随着门“吱”的一声,易钰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似要从胸间蹦出来。进门的脚步声轻得如同一片秋天的落叶,易钰知道脚步就停在自己面前,心仿佛刹那间不跳动了。红艳艳的盖头一点点地从易钰的下颌到鼻尖到眉间,易钰大胆起来,双眼望着面前那个要依赖一生的男人。瘦是易钰第一眼看见那个男人的感受,即使是在鲜红的烛光里也仍然能看出男人的病态,他的脸如同一张打了淡淡一层蜡的纸。男人看见易钰时眼里不是火而是惊,惊易钰那双独特的眼睛,眼角处的余光带着一种狐的柔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