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银狐

雪停了，大地一片素白，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没有一丝风，整个天地静得窒息，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这场雪里停止了呼吸。这时，一只和雪一样银白的狐缓慢而优雅地走在雪地里，头微微往上昂，美丽弧形的脸颊恰到好处地滑至尖尖的下颌处，妩媚细长的双眼稍稍朝弧形的脸颊两边往上提，以至于它向雪野张望时妩媚便自然从眼处散发开来，即使是无意的一瞥也充满了勾魂的力量。它小小的脚步踩在松软的雪地里发出微弱的“滋滋”声，这“滋滋”声使旷野显得有些恐慌。这种恐慌它已经感受到了，只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使它不可能为这种无来由的恐慌作出失措的狂奔。

当它用妩媚的目光再次打量旷野时，它快要死了，鲜红的血顺着它柔软的腹部缓缓地流到雪地里，再慢慢渗开，像一朵娇艳的红牡丹，招福而夺目。一丝风从它白色的毛上掠过，毛梢有一抹淡淡的金光……

它死了。

一

满天的星星，空气中弥漫着苦艾的味道，凉沁沁的。易钰无法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于是推开窗户，一股苦艾的味道扑面而来。易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的幽怨少了许多。

床上的那床龙凤呈祥被子已被婆婆收回去了。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清晨，易钰被一顶红色的小轿子匆匆地抬进了褚家的大门。丈夫是在易钰十三岁时订下的，比易钰大三岁的丈夫褚光祖是褚家的独子。褚家原指望这个独子光宗耀祖，谁知褚光祖从小体弱多病，长年咯血，风都能吹倒。十七岁那年风雪比往年大，寒冷异常，多病的褚光祖卧床不起，急得他娘四处求神拜佛保佑儿子性命，村里的巫婆说褚光祖难得熬过腊月，除非有大喜帮他冲冲晦气，于是褚家便慌忙地把易钰抬进家门。

劳累了一天的易钰终于把婆婆侍候上了床，婆婆的刀条脸仍然绷得紧紧的，易钰唯一一次看见婆婆的笑是成亲那日，婆婆干瘦的脸笑得像一张风干了的皮。

褚家深红的大门显示着主人的财气，早年褚之先也就是如今的褚老爷长年在外，说是经商吧整个村子谁也说不清褚之先到底在外干啥，只知褚之先回家一次比一次阔气。后来修起了褚家村最宏伟的褚家院子，整日在家吸烟玩鸟，过着城里人的生活。村里的人们传说褚之先在外干的是“土匪”营生，最后一次做了个大的，从此金盆洗手再没出过门。褚老爷唯一的心病就是独生儿子整年病着，担心老了无依靠，偌大的家业落在外人手里，他也曾纳过小妾，无奈命中无子。按理说，易钰嫁到这样殷实的人家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不成问题，偏偏命运不济，才过门一个月丈夫就死了。婆婆从此恨上了易钰，常指桑骂槐说易钰丧门星、克夫相。自从丈夫死后婆婆便把易钰当成下人使唤，刚开始褚老爷还说了几次家里不缺佣人，婆婆说褚老爷“老不正经”，褚老爷再也不敢多一句嘴。

清晨的阳光倾斜地把易钰柔软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随着易钰身体的摆动，髻上的坠子来回晃动。望着自己的影子，易钰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为自己的大胆而恐慌，四处望了望，没人注意自己。老佣人柳妈在洗衣服，长工招福在劈柴，农忙时家里才会临时雇佣短工，平时家里就三五个佣人。

婆婆屋里传来了咳嗽声，婆婆每天清晨就这样提醒易钰。易钰赶快放下手中的活计到婆婆的门帘外站着先叫一声“妈”，婆婆照常是不直接答应的，只用鼻子哼一声。易钰转身到火房里端来洗漱水放在婆婆屋里的脸架上，然后静静地立在屋角等着婆婆的咳嗽声，通常婆婆都是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她可以走了，去干该干的活去。也有婆婆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会说声“去吧”。易钰低着头静等着婆婆说“去吧”，易钰知道今天婆婆心情特别好，也许今天不会听到婆婆骂鸡骂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