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 绝处逢生 - 黄标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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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以后,水与火相融的情景在湘西深山里上演了。上演者是王簸箕和王糠筛兄弟俩。过去他们水火不相容,老死不相往来,但这一次为了他们的颠婆子,他们终于联起手向日本人发起了进攻。母性的力量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它可以让水火相容,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最先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哥哥王簸箕。埋完官兵回来之后,王簸箕的心情坏到了顶点。大步回到团长部,一屁股窝在太师椅上,他感觉他的心情已经在化脓。他没想到,光芒四射的他,各方面都胜过瓷器的质地和太阳的光辉,一切都春风得意,完好无损。如果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发展下去,说不定他会在野战军里弄个团长当当。如果那样,就更加神气了。没想这一切,被特务营的那几个狗杂种给彻底破坏了。窝在那里,王簸箕听凭他的心情在那里一路坏下去,整个人一如泄了气的皮球。原来抖擞的精神、圆溜溜的傲慢,也从光线里集体叛逃,不复存在。那个牛卵一样的大眼睛,失去光芒,一片死灰。他直直地望着前面的一片阴影。阴影里,有两把木椅兄弟般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但它们的乖巧也没能进入他的思维。坐在那里,他深感他的身体已是一滩烂泥。他想动一动,站起来随便做点什么都行,但就是动不了。而这个时候,太阳强烈的光线正在有力地啃噬着窗格。团部门口,也一如过去警备森严。荷枪实弹的士兵,笔挺地站在门口,宛如挺立的一棵棵挺拔的青松。从他们身上冒出来的傲慢与稚嫩、庄严与滑稽,分毫不差地塞进了空气里。他的幕僚们理解他的心情,没一个人来打扰他。就这样,王簸箕的心情一路坏下去,当它坏到顶点的时候,时间终于发挥出它无穷的威力,轻轻地用了一下它的手指,把王簸箕的坏心情拔到了一边。

刚才参谋的话又在他心里复活起来。尽管当时参谋的话听起来一如蚊子煽动的翅膀一样微弱,仅只够他一人听见,但它在他心中的重量,却字字千钧。所以无边的愤怒从心里拔地而起,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妈的,欺到老子头上拉屎来了。只是他依旧没有动。阿妈疯疯癫癫的形象,又在他心里复活起来,占据了整个意识。而且她的形象一出现,接踵而至的温暖、慈爱、可怜、同情、责任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一下子将他的脑子塞得满满的。他知道,阿妈尽管疯疯癫癫,但她依旧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阿妈。她不仅是他生命的源头,更是一次次挽救了他生命的女神。

在王簸箕成长的路上,死神曾经数次对他下过狠手,如果不是阿妈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他早就没命了。第一次险些丢掉小命,是他一岁半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小命还悬挂在未知数上晃悠,能不能成器,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他的记忆还没有成熟。当时的情景,也是他的父母后来向他陈述,他才得知的。灾难发生在那年七月的一天。太阳的脾气已经火爆,一出来就火喷喷的,恨不得撕裂人的皮肤。而且它们也撩发了知了们的脾气,天一麻麻亮,它们就在山里亮开嗓子喊叫。倒是风的胆子吓小了,不知道藏在哪儿不敢出来。早晨起床后,王簸箕同往常一样,还是好好的。阿妈将他穿戴好,将他放到地上。他同往常一样,继续爬到鸡屎旮旯里去摸鸡屎吃。阿爸照例围了皮围裙,粘在他那个破铁匠屋里继续拉风箱,火焰呼啸的声音从那边破屋子里传过来,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阿妈则在屋里做早饭,饭的清香带着诱人的钩子,钻进空气里到处钩人的食欲。就在这个时候,王簸箕突然感觉从生命的深处喷出一股火焰,一下子就将他烧蔫了。摸鸡屎吃的手,也突然停止了动作,僵在空中。接着,小小的身子一歪,就将那个小小的脑袋靠在旮旯里,不再动弹。那个灯笼般的眼睛也随之闭上,不能再动弹一下。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的阿爸阿妈均一无所知。那边铁匠屋的火焰依旧在呼啸,那边灶屋里的清香依旧在漫延。被火焰烧蔫的王簸箕也不能发出一声信号,只能任凭那火焰一路烧下去。直到阿妈做熟早饭,出来喊他们吃饭时,才发现歪在鸡屎旮旯里的王簸箕。一见他的样子,阿妈吓坏了,大声呼喊着簸箕的名字,那张好看的脸瞬间成了乌茄子。随即她将王簸箕抱起来,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她发现已烧成了火炭,又朝那边大声喊大巴,大巴。阿妈的声音在空气中挥着鞭子,噼里啪啦直响。很快,王大巴将那半颗脑袋伸出铁匠屋,朝这边看了一眼。眼里有半团疑惑和大半团火气一起回旋着。阿妈说,簸箕病了,烧得像火球。父亲却没着急,而是让她赶紧把他弄去看医生。见这副态度,阿妈火气也呼呼燃烧,她大声骂了他一句,说你就吃你的铁去吧。抱着王簸箕朝老中医家飞奔。奔到老中医家,老中医却一如被水煮过的青蛙,慢慢地回过神,又慢慢地伸出鸡爪一样的手,慢慢地沉吟,然后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感冒。这两个字一出来,水仙花悬着的心就下了楼,放心了。然后提了老医生给弄的一计中药,提回去熬了给王糠筛灌了下去。然而灌了二天,王簸箕病情不仅没丝毫的好转,体温一直爬着陡坡,快要爬上山顶去了。王簸箕早已烧糊涂,连哼都不知道哼一声了。放在嘴里的奶子,也不知道吮吸了。直到这个时候,王大巴的焦急才被逼出,他放掉铁匠铺的铁家伙,和水仙花一起背着王簸箕再次去找老中医。老先生依旧还是一只煮过的青蛙。他慢慢地伸出鸡爪一样的手,慢慢地翻起王簸箕的眼皮,然后慢慢地摇头,慢慢地说老夫已经尽力了。父亲焦急地问,他到底什么病?老中医说,急性肺炎,没办法退烧了。他说他再开一副药,如果不能控制,他就没回天之力了。将老中医的药弄回家熬了,再灌下,那药连狗皮膏药都不是,依旧毫无效果。王簸箕的体温终于爬上山顶,将他彻底烧昏,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呼吸。

面对凶狠的病情,父亲首先被击败,打了退堂鼓,说既然只有这么个命,那就认命算了吧。父亲的意思明明白白,放弃治疗,让王簸箕等死。阿妈听了,如一头发怒的母狮,冲王大巴大声咆哮,骂他是狗日的,并再次叫他吃他的铁去。那张青春的脸也因为愤怒,完全成了一只烧红的烙铁。阿爸终于被烧焦,站起来无声地走了出去。咆哮过后的阿妈陷进了深深的悲痛之中,泪水开始跑起暴来。她一边将豆点大的泪水倾泻而下,一边将王簸箕抱到灶屋里,然后轻轻地放到水缸边一块湿地上。这样放下去的时候,她内心的执着与坚定也爬上了最高峰。她不能放弃努力,一定要救活她的簸箕。躺在那里的王簸箕也早将一条腿迈进了阎王殿。暂时还留在这个世上的身体,已经毫无知觉。那丝微弱的呼吸也成了游丝,若有若无。将王簸箕放下后,阿妈又迅速站起来,飞快地去那边火垅屋里拿来一块毛巾。然后从缸里舀出一盆水来,将毛巾润湿了,在王簸箕小小的身体上一遍遍擦拭,帮他降温。此时,阿妈的泪已经流干,再无泪水可流。她止了哭泣,如一尊女神,时而跪在王簸箕面前给他周身擦拭,时而又把他的身子往另一面翻一翻,时而又摸摸他的额头探探他的鼻息。就那么忙前忙后,仿佛一只飞快旋转的陀螺。那张青春的脸上,纠结着大团的忧愁。好看的眼睛里,只有执着的目光。那目光似两根直杆杆的钢钎,始终没离开过王簸箕一寸。在那边铁匠屋里打过一转的王大巴也过来看过几眼,然后又无声地退了出去。死亡的气息笼罩着,糊满每一寸空气,王大巴的铁匠屋里也没再飘出叮当声了。寂静笼罩着一切,统治着一切。火爆的太阳失去了往日的暴躁,不再火急火燎。就这样,水仙花守了一天一夜之后,王簸箕突然醒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一刻,阿妈的兴奋一步登上了九霄。她在巨大的狂喜里,一把搂起了王簸箕,大声叫着他阿爸的名字,说大巴,大巴,娃儿活啦!我娃儿活啦!那一次,如果没有她阿妈的挽救,王簸箕的小命早就丢掉了。

另一次,王簸箕的记忆成熟了,他七岁发生的事。那一年,山里闹饥荒。凶狠扑来的饥荒,闹得歹毒又残暴。山里能吃的东西早被吃光,后面的青山被刮成了一片红山。远远地看去,那青山似乎在伤心、流泪、绝望。家里早就寻不出一粒粮食了。嗷嗷待哺的一家吊在饥饿的钢丝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了。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个缝隙里传来一个消息,说是从南庆方向下来一船粮食,去支援前方的战场。这个消息一出现,比一万颗太阳的光辉还耀眼,人们立刻看到了生存的巨大希望。天还没亮,王簸箕的阿爸背着背篓和麻袋,随着村里的男人们去怒水边抢粮食。王簸箕和阿妈与弟弟一起,在家里苦巴巴地盼着。盼了三天,阿爸回来了。然而回来的阿爸却只有一双空手和一身的疲惫与无奈,没有一粒粮食。这一刻,他们的生命已经迈进了垂死的边缘,死神捏住他们的喉咙,正一步步把他们拖往死亡的深渊。就在这时,也不知阿妈从哪儿爆发出的巨大力量,她重重地说了一个字,走。阿爸不理解,问她住哪儿走?阿妈说到山里去。阿爸一听,火冒三丈,说阿妈是找死,山里还有什么东西可吃?再说,现在这个样子,还没等走到山里就会死在路上。阿妈也不想和阿爸争执,问他跟着走不走。阿爸坚定地说不走。阿妈没再说话,背上王糠筛,拉着王簸箕朝山里走去。那种坚决连九头牛也拉不回。可是阿爸的话没有说错,迈出这一步,就是尽快地迈向死亡,他们已经没有了走进深山的力气了。短短的路程竟然走了三天,每走一步就是跨进死亡的边缘。王簸箕几次昏倒在路边,阿妈也几次昏倒。背在背上的弟弟王糠筛几乎没了生命的气息,连那个微弱的饿字也发不出了。而用以支撑生命的物质一片也没有,地里的野草全被拔尽,只有一脸死灰地土地一望无际地铺排下去。

可是水仙花却硬是从那死灰的土地里拔出了一丝生存的希望。她在一个沟边,采集了一大团兔儿泥,然后一点点喂进了王簸箕和王糠筛的嘴里。那些兔儿泥尽管像面团一样柔软,但它们并非是生命的养料。甚至是生命的杀手,吃多了,会便秘而死。然而,它们还是骗过了他们的胃和生命。就这样,他们一步一步,坚持着走进了山里。一进山里,阿妈就完全成了疯狗,成了母狼,成了凶悍的母狮。她凶狠,霸道,不顾一切。发现了野果、野菜、黄姜、洋姜、葛根能维持生命的东西,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若是被别人先发现了,她就疯狂地去争去抢,甚至打得头破血流。最后,阿妈用她的疯狂,救活了他们兄弟俩。当季节的脚步把春荒驮走,他们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衣不遮体,快成了野人,但他们就是活了下来。那一年,村里五分之四的人饿死了,而且死得最多的是老人和孩子。所以,那一次的生死经历,让他知道,阿妈是世上最伟大的阿妈。尽管她后来疯掉了,但她依旧还是那个伟大的阿妈,是一个更应得到孝顺和关爱的阿妈;更何况现在她被日本人捉住了,他能见死不救吗?

从记忆里爬出来,王簸箕一下子有了方向,他大叫了一声勤务员,然后叫他去把参谋长给他叫来。不一会儿,参谋长来了。王簸箕的牛眼直直地望着参谋长,问他听说日本人扫荡项圈村没有?参谋长说听说了。而且也知道他的阿妈现在正在日本人手里。只是考虑到他的心情不好,就没来找他商量这事。王簸箕问:“你说打不打?”

“打。坚决打。”参谋长说,“怎么说,也得把你的阿妈救出来。”

“不。我不仅仅是这点私心。因为那里还包括其他的乡亲。更重要的,是他们将在那里修建军火库。我们必须粉碎敌人的阴谋。”

“对。”

“你派个人,去王糠筛的游击队通报一声。让他们配合我们一起攻打。”

“好的。”

这就是王簸箕想到的方向。因为他们现在面临的敌人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扫荡项圈村的杉木太郎部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而且他的身后,还有十三师团、三师团和五十七旅团作为坚强的后盾。另还有泗门、枝江、旧时、长沙方向的空军支援。如果贸然出动,纵队会遭受更大的损失。所以,他必须聚起更多的力量,与他一起去啃下这块骨头。而目前惟一能聚起的力量,就只有他的弟弟王糠筛了。尽管他知道他们兄弟俩走了一条相反的路,水火不相容,但在这件事情上,王簸箕知道王糠筛不会拒绝。然而几天以后,王簸箕却得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失,王糠筛拒绝了。理由是他的部队没这个能力。这个意外的消息,自然具有无穷的力量,一下子就掏出了王簸箕千万吨的怒火:“你再去。就说是我说的。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带人先把他剿了。”

其实,王糠筛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不是不想去救阿妈。得知阿妈被日本人捉住的消息,王糠筛内心的焦虑一点儿也不比王簸箕少。当他把土匪陈举证二百多人的队伍争取过来,并新编了第四大队之后,阿妈伟大的形象也同样在他心里悬挂了起来。那个时候,已经西斜的太阳,用它一缕强烈的光线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试探地望着王糠筛。王糠筛静静地坐在他那破烂而又自信的游击队指挥部里,眼睛也正好与那缕阳光对视着。只是他的思维,正忙于在温暖里缠绕与游走,那缕阳光并没有进入他的意识之中。风也没有在意屋子的破烂与沉思的王糠筛,无所事事地在屋子里到处走着、看着、抚摸着。王糠筛与他哥哥王簸箕之间,其实还有个女孩,只是因为那女孩没有成器,生下来只过了几个月就死掉了。这样,王糠筛和他哥哥就相差了五岁多。赶上饥荒的那一年,王糠筛一岁多一点,还在吃奶。因为营养不良,只有小小的一团。看上去就是个小可怜虫。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眯着他的眼睛,一直在他阿妈怀里找奶吃。难得一见的哭声,也细弱得可怜,似一只病猫的叫声。那个时候,他的记忆连一团浆糊都不是,像一滴小小的露水,风一吹就干了。惟一能记住片刻的,就是饥饿。所以等他长大之后,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存储饥荒的凶狠和生存的艰难。尽管如此,但有一样记忆却是石刻,永远都不会在岁月里随风飘散。那就是他吃奶一直吃到七岁。因为那个时候,他的记忆已是一枚成熟的果子,里面能存储岁月里的果酱了。那个记忆的容器中,存储最多的,就是人们对他七岁还吃奶的讥嘲与嘲笑。他的这个特殊的待遇,就是他阿妈给他倾斜了更多的母爱。在对待他俩的天平上,他阿妈至少将百分之八九十的爱,倒进了王糠筛的生命容器之中。她的一个最为坚实的、令人无可反驳的理由,就是王糠筛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闹饥荒,所以她得用母乳把他喂足够。至少要让他的智力,成熟得比老米酒还要老。或是像陶器的釉一样,闪着光泽。免得长大之后,智力上欠缺一点什么,或是长出一点什么毛病来,遭别人欺负。

另外一个次要的理由,就是王糠筛之后,她不会再生育了。凶狠的饥荒,让她明白了养育和生存的艰难。那是插在她生命中最粗壮的铁钉,永远都无法忘却从饥荒里爬出来的艰辛,从阎王爷手里夺回她自己和两个孩子的艰难。所以她的理由坚若磐石,不可动摇。即使七岁多的时候,王糠筛断了奶,阿妈依旧在爱的惯性里向前滑行,又给他的生命容器里倒进了更多的爱,她不允许王簸箕欺负他,更不容许别家的孩子欺负他。倘若是王糠筛哭哭啼啼地从外面回来,望着他那两条缝里翻出的泪水,她那张刚才还平静的脸,瞬间就可以变成一只最凶狠的狮子,大声问他谁欺负你了?这么问的时候,她眼睛里射出的目光,是世界上最锋利、最凶狠、最令人胆寒的刀子,可以割断最坚硬的意志。王糠筛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如果那人是王簸箕,她的爆炸般的声音就会在村庄的天空下炸响,把所有鸟雀的声音炸碎。然后把王簸箕叫回来,再寻找最细的篾条,对着王簸箕的身子,像打陀螺一样,一条一条地打在他的身上和记忆中。直打得王簸箕跳得比蚂蚱还欢,并承认今后不欺负弟弟了,方才罢手。倘若是别人家的孩子,她那双怪异的大脚就会在地上拍出重锤一样的声响,一步一步地锤到那孩子家。然后叫出孩子的家长,质问他们是怎么教育孩子的。质问的声音宛如一根最坚硬的鞭子,直到把那些家长们的脸一一抽得通红,她才会罢手,回家继续忙自己的事。也就这样,这些让他揪得住、抓得牢的母爱,一点点地被王糠筛揪住、抓牢,放进了他的记忆之中。所以每每翻动记忆的时候,他就会被温暖和感动的海洋深深地淹没。现在,阿妈被日本人抓住了,他却无力营救她。部队的力量实在薄弱,他不想为了自己的阿妈,让兄弟们去做无谓的牺牲。

鉴于此,他对王簸箕的回绝,并不是真正的拒绝,而是他的私心的一次有力回弹。一如撞到墙壁上的乒乓球,会有力地弹回去一样。他相信,那个被他踢回去的球,一定会在王簸箕那里剧烈地反弹。那样,等他再把球弹回来时,他就可以从容地把那球捏在手里欣赏,或是放到脚下狠狠地踩上一脚。即使不那般欣赏,或是踩上一脚,至少他可以向王簸箕提出条件,与他进行有利于他的交换。王簸箕现在是国民党军队里的红人,要什么有什么。至少,他可以通过他把游击队员手里的那些烧火棍,换成真正的武器吧。所以,当来人再次传达王簸箕的意见时,王糠筛的回答异常干脆,说行。并让他回去告诉王簸箕,说攻打可以,但他必须给他的游击队换上新武器。就这样一来二去,时间上就耽误了,到最后真正攻打时,半个月的时间就悄悄地从脚下溜走了。不过,王簸箕确实满足了王糠筛提出的条件,给他的士兵均配备了最新型的武器,并配备了足够数量的弹药。所以,当王糠筛看着战士们拿着最新型的武器,脸上荡漾着一波一波的笑容时,他心里的快乐就到处流淌。

但最终,他们还是失败了,败得异常惨烈。

按照分工,王簸箕带着他的纵队主攻。王糠筛带着他的游击队阻止敌人的增援部队。主攻部队也数次从那个倒八字那儿,打进了项圈村。也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顺利地夺回项圈村,将他们的颠婆子和众乡亲解救出来,一并粉碎敌人在项圈村建立军火库的阴谋。可是敌人的增援部队太强大了。他们除了地面派来蚂蚁一样多的强悍援助部队外,空中的航空兵也用强大的火力进行了有力支援。尤其是天空中的那些火力,让他们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最终,无论是王簸箕的纵队,还是王糠筛的游击队,均陷进了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尽管最终突围了出来,但突围出来时,王簸箕的纵队损失了二分之一的兵力,一万多人的队伍,剩下不到六千。王糠筛的部队损失更为惨重,七百多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二百多个残兵败将。

打了败仗,王簸箕心里一下子就聚集了万吨的怒火。但因为没有见着王糠筛,那怒火就没找到倾泻的出口。只能被含在心里,继续加温,增添更多的怒火。而回到团部,王簸箕的出口还没有找到,他心里的万吨怒火就瞬间熄灭。他一眼就看见他的团部门口,站着几个英姿挺拔、一身绒装的军官。他们的脸上,也一律挂着一模一样的威严。那威严仿佛冰冻了千百万年的冰块,一丝缝隙也没有。咔嚓一声,王簸箕内心的冰块就断裂了。接着引发了巨大的雪崩,轰隆的响声在内心的每一个角落响起。他知道,他一切的一切全完蛋了。四射的光芒、瓷器的质地、太阳的光辉、得意的春风等等一切美好的东西,将会风干,消散得无影无踪。因为来人就是重庆方面的官员。他们的出现,显然是因为他活埋官兵触碰了高压线。果然一点不假,他们说明了来意,将他带往重庆,接下来就是接受军事审判了。

而王糠筛的情形则刚好相反。他没有经历怒火的烧烤,从包围圈里突围出来后,带着剩下的残兵败将,一路向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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