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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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进村时,王大巴正做早饭。因为女人是疯子,他的生活一直是清汤寡水,早饭也比别人家要迟许多,有时甚至要拖到中午。这样,当他在铁匠铺里打完了别人要的一件农具,肚子里开始咕咕叫着时,他才架燃灶里的火开始做饭。就是在这个时候,贾三娃惊慌失措的叫声就带着铁质的钝响撞醒了他早已麻木的意识。他便飞快地站起来,大步朝屋外跑去。
王大巴的家在村子的中间,离那个倒八字有很长一段距离。房屋是百年老屋,由祖辈世世代代传下来。建筑风格为湘西大山里那种特有的杆栏式建筑,共有正屋三间,附属屋三间,铁匠铺一间。王大巴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在那个铁匠铺里度过的。陪伴他的都是钢铁和炉火。但在村里,他却是受人尊敬的铁匠,因为他为人们提供了许许多多的方便,大家都有求于他。再加上他为人谦和、热情、善良,无论别人有什么困难求助于他,他都热情地帮助。即便是碰上无法解决的矛盾,也都找他来做中间人给予化解。就其性格来说,他是那种坚强、勤劳、正直之人。就坚强而言,他从十四岁起就跟着他爹学铁匠,至今已经在铁匠铺里度过了几十年的时间。在长期与炉火和钢铁打交道中,他也在那种一日又一日的煅烧与锤打里,把钢铁的坚强品质打进了自己的性格里。他不怕困难,无论什么样的难题都难不住他。也从没见他叫过一声苦。即便是他的老婆疯掉以后,他也依旧让生活的河流继续向前,不停地流淌。就勤劳而言,他几乎是天天不亮就起床,待在他的铁匠铺里一直要忙到天黑之后才收工。有时甚至连夜里都在不停地忙碌。就正直来说,他从不知道什么叫欺骗、狡诈和算计,内心里就如清澈的泉水一样,清澈见底。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与别人打交道始终秉承公平、公正,讲好的价钱是多少就是多少。别人需要的急件,哪怕是再忙再辛苦,他也是按时交付别人。对他的老婆水仙花,他从没有嫌弃过他,她疯掉之后,均由他全盘料理她的生活。水仙花也为本村人。他们生育了两胎,分别是两个儿子。大儿子叫王簸箕,小儿子叫王糠筛。大儿子是国军,现在是第六战区敌后抗战挺进纵队团长。小儿子王糠筛为共产党敌后抗日游击队队长。可谓光宗耀祖了。尽管如此,关于王大巴的流言蜚语,也一如山里旺盛的野草那样,蓬勃地生长。自从水仙花疯掉以后,大家都认为王大巴经受不了欲火的烧烤,就找了别的女人。在大家的流言蜚语中,被猜测的女人无以计数。而且大家的想象力也都发挥到了极致。他们沉浸在巨大的兴奋里,给王大巴编排了许许多多离奇的故事。那些故事又长着翅膀,飞得到处都是。也正是这样疯狂的兴奋与想象,导致了到王大巴家去请他打制农具的女人就几乎绝迹了。不过这样的流言蜚语也并没有影响王大巴正面的良好形象,他在人们的心目中,依旧是那样一个勤劳、正直、坚强的好铁匠。
王大巴跑出屋时,屋上的炊烟也刚好洇出瓦缝,在那里羞涩地徘徊。抬眼朝村中望去,发现那里已被惊恐与慌张塞满了,所以焦虑与愤怒就同时爬上王大巴的心头,在那里七拉八扯地拽着他的神经。因为他没有见到他的疯女人水仙花。王大巴便恶毒地骂了一句,这个死狗日的。他知道,现在时间紧迫,显然来不及去找水仙花了。就在这时,那边传来了叫他的声音。寻着声音望去,王大巴发现喊他的正是寡妇向浪花。她就站在那边的小路上。膝盖以下均被乱草覆盖。那张南瓜似的脸上,有团团的慌乱与紧张正在打着旋窝,快速地旋转着。转得让她整个人似乎都旋转了起来。她背后的青山和蓝天也都在旋转着。转得王大巴都头昏眼花了。她站在那里对他连连招手,说快来快来。王大巴恶狠狠地说:“我没看见那个死狗日的。”
向浪花急了:“哎呀,还找她干什么?再迟就没命了。”
这句话终于是酵母,在王大巴内心里快速发酵。王大巴便放弃寻找水仙花,跑上去拉上向浪花,朝深山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