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五

冬天过去了，小溪欢畅起来，村野一片毛茸茸的翠色。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在努力向外扩张着，樱桃花开了，李子花开了，接着桃花梨花都争先恐后地一片繁荣。桃花开时易钰十八岁。

这天，柳妈忽然叽喳起来和易钰讲村里要办新学堂，说新学堂的地点选好了，离褚家院子不远。“原来的学堂不办了吗？”易钰问。“原来的学堂房子都要垮了，一吹风下雨娃儿们吓得直哭，听说办新学堂的是省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出的钱。唉，你说有钱人究竟咋了，在省城好好的偏要到乡下来遭罪，真想不明白，听说这有钱人家就这么一棵独苗，凡事都要依着他，这回来褚村办学他爹娘硬是拿他无法。”易钰的心动了动。

桃花还未谢尽，学堂已初具规模。新学堂离褚家院子很近，顺风时站在院子里易钰也能闻到一股新木的味道。一个春日的早晨，雾尚未散尽，易钰刚下床就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易钰跑到院里井边踮着足尖往外看，鞭炮是新学堂放的。怪不得公公早早就出门了，易钰想。晨雾中易钰努力朝学堂望去，冥冥中似乎在寻找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易钰梦里的人。

白衬衫上淡淡的洋胰子香味幽幽飘进易钰的心里，果然是他。

“少奶奶，你说巧不？新学堂的韩先生就是年前我们在城里遇见的那个青年娃。”易钰的脸刹那间通红，生怕招福看出了心中的秘密：“管他呢，就你多事。”易钰边说边急着走开。偏招福不谙事，还跟着易钰边走边说：“少奶奶，可听说了后日老爷过继干儿子还得请韩先生？”易钰觉得好怪，公公过继干儿子关韩先生什么事。“老爷说我们村的老秀才死了，整个村就数韩先生的学问最高，听说老爷要过继的干儿子还是韩先生介绍的，是韩先生教的学生，老爷说那娃聪明，将来有前途。”

易钰看见了那双狡黠的眼睛。

三月初九是老爷过继干儿子的大喜日子，一大清早婆婆便吩咐易钰把屋子重新打扫一遍。婆婆稀疏的几缕头发用头油抹了又抹贴在头皮上显得更少：“看你苦着个脸像谁欠了你的。去把头发梳梳，换件鲜色衣服，喜庆点，别让人一瞧着就不高兴。”自从丈夫死后婆婆便见不得易钰收拾自己，每每换件衣服，婆婆就鼻子朝天哼着指鸡骂狗，说得很难听。遇着今日易钰何尝不想收拾自己，只是怕婆婆瞧见又奚落自己，听见婆婆这样吩咐，易钰赶紧回到自己屋里换了件粉色长裙，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绾了个髻，还插了一枝新婚时的桃红小花。再到婆婆屋里时婆婆鼻子哼了声没说什么，易钰便悄悄地退出，忙活去了。

中午时分，韩先生领着过继的干儿子和干儿子的父母到了院里，先按规矩给列位祖宗磕了头，又拜见了爹娘、嫂子，接着韩先生念契约，最后一句是：见证人韩大友。易钰此时才知道无数次走进自己梦里的人名叫韩大友。他白衬衫外的黛青色罩衣已脱去，雪白的衬衫配上深蓝色长裤，整个人显得清爽俊逸。介绍到易钰时，韩大友的目光在易钰的身上停留了一刹那，所有在场的人只有易钰一人感觉到了，易钰的身体颤了颤。

从此，韩大友便以各种理由出入褚家，一来二去，刚开始时婆婆还让易钰避着些，后来就像自家人一样，也不回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