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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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板仔哥，嗲嗲驮煤的日子寡淡无味。

不久，嗲嗲这样老实的人，灾祸也上了头。

郭乱谈在维持会干了一段时间，因为坏心眼多，得到了日本人重用，逐渐耀武扬威起来，碰到谁家有他喜欢的东西都不放过，只要稍微露出不满意的神情，等待他的不是被抓丁就是派夫，严重的还会家破人亡。村里人恨透了郭乱谈，骂他连畜生都不如。

嗲嗲不会叫人恨，也不会恨人。于是郭乱谈瞅准了老实的嗲嗲。那天嗲嗲驮煤回来，他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外冲屋里大喊一声：我回来了。往常这时嗲妈会慌忙答应着端出一大盆热水让他洗脸。今天发现屋里人没有应声，抬头一看，一群日本宪兵站在了面前。一个军曹模样的围着嗲嗲转了一圈，郭乱谈孙子一样跟着。嗲嗲喊一声乱谈，郭乱谈没有听见似的，冲那个军曹点点头，军曹喊了一声，一群人围上来，嗲嗲稀里糊涂就被日本人带走了。

日本宪兵把嗲嗲关进刑讯室后吃饭去了。嗲嗲在屋里转着，看着陌生的一切，老虎凳，皮鞭，辣椒水，火钳子。看一样嗲嗲身上哆嗦一下，看到最后嗲嗲忍不住大声喊起来：郭乱谈，郭乱谈，你放我出去！

嗲嗲心想日本人一定是弄错了，我认识郭乱谈，又没干啥坏事，他们吃过饭就会放我出去的。这样想着，嗲嗲心里平静了，摸摸身上，旱烟袋还在，就拿出烟袋吸烟。

日本人吃过饭就到刑讯室来了。嗲嗲看到郭乱谈来了，就喊：乱谈，看在都是一个村的份上，你给日本人说说，把我放出去吧。我驮了一天煤还没吃饭呢。

郭乱谈说：艾子，别给我套近乎。这位是松本太君，今天要问问你参加八路的事。

嗲嗲吓了一跳：啥？啥？乱谈你别给我开玩笑了，我参加八路？我这样的人就是要去参加八路，人家会要我吗？

郭乱谈阴着脸：别给我装糊涂了，李板仔是你哥，又是你邻居，他是不是参加八路了？他上次回来是不是到你家去劝你也参加八路？

嗲嗲这才想起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板仔哥了，如今有人提起板仔哥，他就想起了在灵蛇岗上的日子，想到这里嗲嗲抬头看着郭乱谈，心想我可不能说！板仔哥参加八路后就很少在家里露面。郭乱谈的话一半是实话，一半是瞎话，嗲嗲不知如何回答，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这……

松本三十多岁，小眼睛发着贼光，脸上带着笑意，从桌子后边慢慢走到嗲嗲面前，突然使劲抽了嗲嗲一个嘴巴。嗲嗲趔趄了一下，半边脸立即肿了起来。松本喊道：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死啦死啦的有！

嗲嗲长这么大还没人抽过他嘴巴，他望望面前的郭乱谈，郭乱谈脸上露着得意的神色。

松本手下的四个人轮流过来抽嗲嗲的嘴巴，抽累了再换一种新刑法，嗲嗲在那一夜昏死过去了几回。

嗲嗲醒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他翻动了一下身子，觉得浑身疼得厉害。这时有人过来喊吃饭，嗲嗲想起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粒米没进，肚子确实饿了。忍着身上的疼痛取过饭，吃了饭后，他无聊地躺在地上数着屋顶上的椽子。

以后的日子，嗲嗲隔一天过一回堂，受审时嗲嗲从不说话，回来的时候除了吃饭，就躺在地上无聊地看着屋顶。嗲嗲不知道这样过了多少天，当我的外公站在嗲嗲面前的时候，嗲嗲居然没一丝惊喜，他拍拍身上的土准备站起来，可虚弱的身子已经站不起来了，是外公用力扶着他走出了牢门，他是靠在外公的身上闭着眼睛走到院子里的。出大门时听见父亲对什么人说着感谢的话，嗲嗲睁眼看了一下，发现是郭乱谈，随即把眼睛闭上了。

到家后父亲告诉他，家里为了救他，把仅有的二十亩地卖了，还把他驮煤的大青骡子卖了。嗲嗲听了也没说话，只是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滚下来。

嗲嗲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身体才康复，康复后他对嗲妈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还想去驮煤！

家里人拗不过嗲嗲，商量了一下，嗲妈回娘家借了些钱，外公也出去借了些钱，凑起来给嗲嗲买了一头驴，嗲嗲赶着上路了。

又过了三个月，村里人奔走相告，说郭乱谈在回家时被兔子夹夹住腿，被人用石头把脑袋砸开了瓢，死在回家的路上。村里人庆幸这个祸害乡里的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外公听到这个消息时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额头上喃喃有词，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嗲嗲不见了，驴还拴在槽上，原来他根本没去驮煤。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都没有嗲嗲的身影。嗲嗲像空气一样从大地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