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
驮煤的日子在嗲嗲眼中变得有滋有味起来。起初他整天赶着牲口垂着头,从不对岭上景色看一眼,现在他变得欢蹦乱跳,对遇到的一切充满了好奇。驮煤时先从村里走向鲁山,二十多里地,走到煤窑上天还不亮,排队等候装煤,装好煤启程时天才开始放亮。嗲嗲开始驮煤的季节是深秋,灵蛇岗岭上有许多柿树,柿树是在人们眼中最早变得清晰的物体,先是一个轮廓,然后就是那红彤彤的果实。嗲嗲记得小时候同人相约着去吃柿子,岭上的柿子密密麻麻,碰到了他们的额头。熟透的柿子像灯笼一样透亮,手指一碰,甜汁就沿着手指滴滴答答往下淌,吃在嘴里甜到心里,那感觉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深秋时节别的树叶都落了,柿树叶子不落,且开始一点点变红。柿树叶阔大厚重,它就像灵蛇岗一样。走到路边的柿树前,嗲嗲总要停下来看着树上红通通的柿子咽一下口水。板仔哥交代过了,不经人家允许不可动人家的东西。
板仔哥让他知道了许多平日他不知道的事。岭上有多个古代地方名人的墓葬,有时板仔哥兴致来了,就让别人赶着牲口,自己领着嗲嗲到那些墓地转一阵子。板仔哥口才好,一些传说典故从他嘴里说出来似妙不可言的唱词,嗲嗲成了一个忠实的听众,听得津津有味。
板仔不讲故事时,众人就讲一些笑话,笑话多是驮煤人自己的事。那时驮煤人多,往煤场驮煤时煤场是定期结账。驮煤人有急事偶尔也有上村里卖煤的,收钱的很少,多是换些蔬菜粮食之类的。有个卖煤人一日到了一家人家,男人下地干活去了,卖煤人看到女主人有几分姿色,想讨个嘴上的便宜。倒完煤后女主人进屋去称粮食,卖煤人就跟了过去。看到主人家一张大床,就啧啧称赞。一会儿又对床上的枕头大加好奇,一个劲儿问这是啥东西。女主人回头一看,就笑着告诉他是枕头。他更加好奇了,又问:枕头是干啥用的?女主人说睡觉用的呗。他听后感叹山下人真能,睡觉都用枕头。女主人好奇地问他不用枕头咋睡?他说山里人睡觉都不用枕头,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你的胳膊。女主人的男人回家后,女主人向他感叹山里人真苦,睡觉连个枕头都没。男人问不用枕头用啥?她说,那人说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你的胳膊呗。男人恼了,骂她贱,人家骂你你还不知道。女人问男人咋骂我了?男人说他和你同床睡觉才有那种举动,你知不知道。女人恍然大悟,红着脸骂了一声该死的!
众人听了大笑。
更多时候大家是唱戏。从灵蛇岗到煤场有三十里路,赶着牲口得几个小时。空儿说笑话或唱戏就不觉时间那么地长。唱戏,有唱熟知的折子戏,也唱整场的戏。那时候村里也经常唱戏,最常唱的一场就是三哭殿,一个唐王,一个公主,两个皇娘,四人就是一台戏,稍经鼓动,一场戏就可以开锣了。
唱得最好的是烙头,他擅长唱坤角,嗓音虽有些沙哑,戏唱的倒有模有样,一个人可以同时扮演多个角色。唱戏给大伙带来了很多乐趣,任何人都可以加入进来评价一番,谁唱得不好,谁的词唱错了,有时还争得面红耳赤。板仔这时总是跟在后头笑着,不说话,大伙争执不下时才求他帮忙,而他总能一锤定音。
一日,嗲嗲跟随板仔哥路过一个大土堆,板仔哥走过去撒尿,嗲嗲也跟了过去。嗲嗲撒完尿兴致来了,爬上土堆看到面前一片开阔地,有两块硕大的石头兀立着。嗲嗲忙喊板仔哥来看。板仔在下面向他招手:艾子,下来。
嗲嗲不情愿地下来后嘟嘟囔囔:我在上头看见了好东西哩。
板仔哥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啥,那是旗杆夹,热天时驮煤人都在上面呆过。当年这里是个大寺院,寺里住了很多和尚,后来这寺院被平了。
嗲嗲问:为啥?
板仔哥说:寺院和尚无恶不作,欺男霸女,当地人告到衙门,官员下来视察,发现一切属实,下令封了寺院。下属问他怎么处理,官员随口说了声罢了,没想到下属把“罢了”领会成“耙了”,手下人随即把一行和尚埋入地下,只露一个头,套上两匹大骡子给耙了。
嗲嗲说:我听说这有个鬼搭桥。
板仔说:那是后来和尚的鬼魂觉得自己死得冤屈,找衙门讨说法。有个官员说,你们众鬼鸡叫前若能在沟上建一座桥,我就让你们还阳。众鬼一听大喜过望,天一黑众鬼纷纷上阵,和泥的和泥,挑土的挑土,搬瓦的搬瓦,眼看一座桥即将建起,而此刻还没鸡叫。下属就汇报官员说恶鬼决不能复活,否则将会祸害乡里。官员一想也是,随即去借了一个簸箕,一面拍起簸箕一面学起鸡叫。众鬼听到鸡叫声,一个个没命地跑,跑到山里发现天才明,可再回头已来不及了,就站在那里骂起官员来。后来人们在传说众鬼修桥的遗迹上建了一座桥……
可不久后嗲嗲发现,板仔哥不再讲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了,板仔哥开始讲抗金名将岳飞和文天祥的故事。一天吃完泡馍,板仔哥望着灵蛇岗对面的大山说:我今天讲个岳飞抗金的故事,这一段叫做八百破十万,岳元帅带领八百精兵破了金国的十万大兵。板仔哥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开始讲起——岳飞领兵前行,至一山,地名叫乌龙山。岳飞左顾右盼,吩咐将人马扎住……
嗲嗲不知道板仔哥为啥忽然间改变了讲故事的风格,但只要板仔哥讲的好,嗲嗲仍是一如既往地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