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 绝处逢生 - 黄标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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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越过了死亡线,到了那边的草地上,躺到了希望的怀抱。躺在地上,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内心的狂喜翻将出来,用力拍打着我的意识,告诉我:可以活下去了。

无论狂喜多么兴奋与巨大,必须冷静下来。我现在还坐在死亡的边缘地带,随时有可能被日军发现。于是我收回狂喜,翻身坐起来,又一寸一寸地往外摸去。

我摸得十分小心,确信可以往前挪动一寸了,身体才往前爬出一点。日军的探照灯随时可能搜索到我,埋在地里的地雷随时可能将我撕成碎片。我得用谨慎和小心,看护好逃出来的生命。

就这样摸呀,爬呀。身体离日军的军营在一寸寸远去。远到确信再没危险了,才站了起来。

站起后,陌生淹没了我。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哪怕一点点微弱的光亮也没有。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朝哪儿走才远离虎口。爬上心头的迟疑只露个头,又缩回去了。我一头栽进黑暗,大步朝前奔去。

前面终于出现了灯光。新的希望随即在灯光里闪烁。我迎头朝灯光走去。

近了,是一户人家。站在门前,发现瘦小的房屋泊在黑暗里。从门窗挤出的灯光显得弱不禁风。但它的出现,让我彻底踏实下来。我抬手用力拍门。

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站到门前。脸上的疑惑在豆大的灯光里越来越重。

“大伯,救救我。”

大伯用灯光照了照我:“快进来。”把我让进了屋。

随着中年男人走进屋,屋里还有个人坐在黑暗里。那是个女孩,年龄和我差不多。她用警惕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随即将眼皮塌下了。

大伯将手里的油灯放到前面的桌子上,询问我的情况。我原原本本讲了,大伯说:“到处都是鬼子,你怎么回去?”说过,他放弃了脸上的疑惑,浮现的全是难色。

听了大伯的话,我心里一下子又凉了。没想到从魔掌里逃出来,生命还是依旧拴在死亡的枯桩上,随时有断裂的可能。

“这样,你在我这里先住下来,帮我做点事,我慢慢给你想办法。”大伯又说。

大伯愿意收留我,无限的感激从身体里钻了出来,占满所有的心空。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大伯的年龄其实并不大。和我阿爸差不多。但脸异常消瘦,眼里爬满的是愁容。

“苹苹,你给他弄点吃的。找套衣服,让他洗一下。”

叫苹苹的女孩没做声,站起拿着煤油灯过那边屋里去了。我和大伯陷在黑暗里。大伯没再说话,只有叹息声不停地出来,塞满黑暗中的每一寸地方。

坐在椅子上,我的心在向上空悬浮,找不到一个可以挂靠的地方,我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乡,不知道大伯能不能给我想出办法。即使能想出办法,最终让我走,也不知道从麻城回到长德凃县到底有多远,更不知道等待我的有多少火线需穿越。

一会儿,苹苹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爹,你喊他来吃饭。”大伯说:“走,吃饭去。”

我没做声,摸黑朝那边走。走进灶屋,发现饭菜已搁到桌上。苹苹的身影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舀水的声音胆怯而小心地传了过来。

坐到桌上,才发现他们的生活过得异常艰难。饭,不过是糠饭,实在难于下咽。吃过,大伯把我引到另一间屋子里让我洗澡。水早已放好,一套干净的衣服摆在椅子上。看着这一切,一股温暖呼啸而出,一下子挤出了热泪。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与人间温暖相遇,这是一家善良的好心人。生活在日占区的他们,日子本就过得水深火热,他们能收留我,没有一颗巨大的爱心和无限的善良,不可能让我一头扎在温暖与关怀里。

大伯说:“洗了你就在这里的床上睡。”

“谢谢大伯。”大伯没说话,无声地出去了。

洗澡时才发现,我早已是叫花子了。裤子不是裤子,成了布条子。衣服糊成了牛皮,浑身散发着难闻的臭气。

洗过澡,我便躺在床上,睡意也不眷顾我了。脑子里似有一泓清水正在流淌。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天大亮了。从屋外挤出来的光线,把这户人家的寒酸洗得更加发白。我睡的屋子里,仅有一张床,一把椅子。床上铺盖陈旧不堪,但洗得异常干净。太阳的味道不停地从里面钻出来,紧紧地将我包裹。

从屋里出来,大伯和苹苹早起了床。大伯正在洗脸,苹苹站在堂屋中间。昨天她眼里的疑惑与警惕不见了,呈现给我的是清澈的纯洁与真诚。

苹苹长得很漂亮。干净的圆脸上铺满无价的青春与活力。清澈的大眼睛透露着无邪与善良。发育良好的身体亭亭玉立,美妙绝伦。披在身后的粗大辫子,结满了数不清的漂亮。粗布衣服难掩高贵气质。

大伯说:“你醒了。”

“嗯。谢谢您收留我。”

大伯说:“你不要客气。”

我不再说话,立在堂屋一时也不知怎么办。

苹苹用眼光把我的身体抚摸一遍,冲着我笑了一下,就到灶屋里去了。

苹苹留给我的笑让我疑惑不解。我看看自己的穿戴,才知道是笑我身上的衣服。大伯的衣服套在我瘦弱的身上,如同套在木桩上,显得宽大空洞。

吃过饭,大伯给我找出一只背篓,牵出一匹马说:“你就在前面的地里帮我放放马,打打猪草。”

“嗯。”

大伯给我安排的事情很轻松,很轻易地对付了。大部分时间,我躺在草丛里,望着蓝天,让担忧自行膨胀。我不知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也不知道我的生命在什么时候断裂。大伯的考虑是对的。到处是日军,凭我自己不可能穿越死亡线,回到家乡。大伯说帮我想办法,会是什么样的办法呢?他的办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

这天下午,当太阳被西山吞噬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的力气从身体里跑掉了,软得没一丝力气。浑身像火烧样难受。眼前直冒金星。看四周,天昏地转。我赶紧牵着马朝大伯家走去。

好不容易回到大伯家,往阶沿上一趴,我再也站不起来了。大伯从屋里出来问:“怎么啦?”

“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大伯上前,摸了一下我的额头,惊叫出声:“哎呀,烧得这么厉害。是感冒了。”

说过,把我扶回屋躺下。“你先躺着,给你弄点药去。”

“嗯。”

往床上一躺,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醒来时,苹苹坐在我的床前。

“你醒了。”苹苹说。

“哎呀,我怎么睡着了?”说过,想挣扎着爬起。可刚一动,身体成了软泥,动不了。身体似乎还在轰轰燃烧。脑子昏昏沉沉的。

“别动。”苹苹说,“你昏迷了两天一夜,快把我们吓死了。”说过,冲着那边喊,“爹,他醒了。”

大伯过来,又摸了一下额头:“比先前好多了。”

大伯的手宽大、粗糙,却不失温暖。“别着急,你感冒了。喝点药,躺几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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