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光宗耀祖守林人
说来也是有缘，合该是楚尧的运气，兰花巷后山上那个守林人跟皇帝陛下一样姓楚，名耀祖。
这名字一听便知取自光宗耀祖之意，饱含他父母望子成龙一飞冲天的厚望。
在刘奶奶口中，楚耀祖是个有故事的人。具体什么样的故事，她也没详细道来。
大约四十年前，刘奶奶和自家老头子结婚没两年，还住在当时破旧陈腐如今早被夷为平地的一排砖瓦平房里，比之现在这栋小区还要距后山近些。
那时候，后山杂草丛生，蛇蚁出没，便是附近的住户轻易都不愿上山。
忽然有一天，就有耸人听闻的谣言在这排砖瓦房的住户中传的沸沸扬扬，有模有样。
后山上似乎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有人晚上出去竟遥遥觑见一团幽幽燃烧的火，差点儿当场吓得尿裤子。那人大晚上本是外出解决生理需求的，看见这诡异的火顿时顾头不顾腚就跑回房子里缩着不出来了。
他毫无意外地吓病了，街坊邻居上门看望他，他见人就把那晚的诡象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又一遍，边说还边瑟瑟发抖，裹着大棉被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一看就是吓得狠了。
刘奶奶两口子是接受过正经唯物主义教育的，对鬼怪之谈自是嗤之以鼻。彼时这两口子年轻热血，大胆又莽撞，从那人家里出来便雄赳赳气昂昂上了后山，誓要把装神弄鬼的家伙揪出来给大家伙儿看看，破除封建迷信，把他们的思想扭回科学的正轨上来。
他们是白天上山的。走了一路，途中发现了一些烧过的残灰。
能烧火，会点柴，那自然是人喽！
两口子坚信了这一点，就更加肯定地往山的深处行去。
山里传来梆梆梆梆的伐木声，他们循着声音找过去，很快发现了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男人，来来回回地拉着一把铁锯，一手艰难地扶着摇摇欲坠的大树。
男人看到他们，瞳孔微缩，似有一瞬的惊讶，不过很快就收起了细微的表情，爽朗一笑，自来熟道，“既然来了，那就过来搭把手吧！我怕自己树没砍下来，反倒先给树干倒下来砸死了。”
那会儿两位老人家全然不似现在的难缠模样，那人说什么便听什么，乖乖依言走过去一左一右扶着树干。
他们想问的问题有一大箩筐，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那人倒先自报家门，“我叫楚耀祖，以后就要在这山上安营扎寨了。”
那时候还没有山林治理的政策。
荒山嘛，没主，只要胆子够大，占山为王也成。
楚耀祖砍树在这山上建了一座小木屋，堂而皇之地定居了。
他感念两人帮他扶木头，忙活完还逮了只山中野兔点火烤熟撒点儿盐巴请他们两口子吃了。
刘奶奶那会儿年轻，经事少，好奇心也旺盛，就问他，“这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要住没住，你为什么来这儿啊？”
当时楚耀祖半天没说话，径自啃着手里的兔腿儿，吃得满嘴流油。待一个兔腿啃的一点儿肉渣子也不剩，只留一个精光的骨头，他随手一掷，溅起满眼火星子。
“外头待腻了，无趣了，就来山里找找一个人的乐子，顺带…也为国家的绿化事业添砖加瓦……”
楚耀祖语气沧桑，有种千帆过尽看破红尘的大彻大悟。
当时，刘奶奶只觉得这是个满身故事的人。
不过他们从始至终也未曾触及他的故事。
楚耀祖确如他自己说的，为国家的绿化事业添砖加瓦了一辈子。自上了这座山，一辈子也没再出去过。
到他死时，满山都是他种下的树。
刘爷爷刘奶奶和楚耀祖算得上朋友，他们会时不时上趟山，给他带些衣物食盐生活用品。
砖瓦房里的住户是知道楚耀祖的存在的，在他们上山一趟回来把自己所见所闻尽数告知街坊邻居之后。
那会儿，别人没有刘爷爷刘奶奶两口子那样旺盛的好奇心，知道并非怪力乱神的异事，也不会好奇地去关注山上那人。
后来，那排砖瓦房推倒了，从前的街坊邻居走的走，散的散，只有三两个留在兰花巷的才知道从前旧事儿。
楚耀祖来得默默无闻，死得亦无声无息。
大概五年前的一个冬天，刘爷爷上去给他送点儿过冬的炭火，推开木门只发现他凉透的尸体。
刘爷爷踉踉跄跄跑回家，喊上自家老伴儿，悄无声息地在小木屋后面挖了一个大土坑，将人葬在里头，立了一块简单仓促的木碑，刻上名字，成就他在这世上存活过的唯一痕迹。
尘封的往事从记忆里拉拽出来，寥寥片语，涂草地带过名叫楚耀宗的那个人的一生。
余多多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大张，几乎能塞一个鸡蛋进去。
她满心满脑都是：她眼睛瞎了吗？她耳朵聋了吗？她竟孤陋寡闻至此吗？为什么关于那个人的存在她一丁半点儿都不曾听闻？
“刘爷爷…刘奶奶…”余多多呆呆地喊了两个老人家一声，在他们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时，僵硬得扯扯嘴角，“你们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好……”
简直密不透风，无懈可击。
顿了顿，余多多又问，“那咱们这栋楼里，还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么？”
那该是怎样默默无闻的一生啊！悄无声息地来，默默无声地去，在荒山上留下一片盎然绿意，真正记得他的大概只有他亲手栽下去的一棵棵小树苗长成的一株株青翠树木。
他不孤单么？
一个人，那么漫长的一生，不孤单么？
余多多明明才从孤苦伶仃寂寞无边的生活中回转过来聊聊三两个月，却发现自己还是浅薄地无法想象楚耀祖的一生。
刘爷爷从陈年旧事中回过神来，回道，“有啊！我，你刘奶奶，还有楼上王老头孙婆子…”顿了顿，他补充道，“对了，现在又多了你们两个。”
从前的街坊邻居，走着走着，就散落在时光里了。
刘老头模糊的记忆里已经回想不起他们的名字还有面孔。
刘奶奶设想了一下情况，和在场三人商议道，“到时候警察同志会过来调查取证的，咱们就说楚尧是楚耀祖捡回去收养的弃婴哈。”
那年头，捡钱或许难于上青天，捡孩子么，走着走着就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