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你这么笨,怨不得他不要你
那是余多多少年时代最后一次全科满分。
后来的日子,她还是如之前一样,每天上学下学,洗衣做饭,拖地扫地,应付整日在酒精中麻痹自己的母亲。
余多多清醒地认识到,自父亲离开之后,生活好像一下子开启了艰难模式,猝不及防且毫无征兆,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眼见着这样的生活一日赛一日艰难,总是心有余,也无力改变什么,于是她只能放任母亲在酒精中沉沦,也任凭自己麻木腐烂在这日复一日麻木又腐烂的时光中。
有时候,父亲那张似清晰又似遥远的面容也会出其不意地闯入脑海中,或许是上课时她盯着老师一张一合的嘴,声音一下子剥离,思绪就变得悠远起来,或许是她回家后给醉汹汹的母亲泡蜂蜜水时,勺子在瓷杯中搅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就怔愣在厨房里。
每每这时候,余多多任由思绪飘飞,猜想着此时此刻的父亲又会在哪里?
他是在非洲追逐着落日呢?还是在大峡谷拍摄羚羊?
想得多了,怨怼便起。
他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抛妻弃女?为什么人离开了还把她的生活搅和得一团糟?还有,为什么不要母亲也不要她?
这些寻不到任何意义的问题压得余多多喘不过气来,心里沉甸甸地仿佛压了一块千年顽石。
拎不起,放不下。
余多多上课的时候开始频频走神,刚开始脑袋里充斥着各种各样怨愤的寻不到答案的问题,到后来,便什么也不想了。
只是静静悄悄安安分分地坐着,脑袋放空,眼睛盯着教室里随处一个点,然后眼神开始涣散,再回过神来,要么不期然对上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眼神,要么听闻叮铃叮铃吵闹起来的下课铃声。
余多多觉得应该感谢父母生给她一个智商颇高的大脑,因为这样,即使上课走神被老师抓包,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她也可以扫一眼黑板上的题目快速给出答案,再得老师一句“有些人不要仗着自己聪明就上课开小差,知不知道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之类警醒意味十足的暗讽,还可以坐下来继续发呆。
那时候,余多多班上有一位特别温柔的老师,教她语文,从前余多多就特别喜欢这位老师,觉得她拥有和母亲一样的温柔气质,后来,母亲温柔不再,老师还是温婉柔和如旧,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这位老师敏锐地发现余多多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曾有一回把小姑娘喊到办公室亲切关怀了一番。
“多多,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一定记得跟老师说啊!”老师话语委婉又不那么委婉,“老师会帮你的。”
余多多摇头,拒绝了老师的好意。
若是缺钱,或许老师会发起一次班级捐款活动。
若是缺食,或许学校食堂会有她免费的一份饭。
若是缺衣,或许有好心人愿意破费给她捐赠衣服。
可惜这些,她并不缺啊!
不过是庸人自苦罢了,若真要说的话,她大抵是缺爱吧。
老师真正爆发是在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之后。
短短十周时间,余多多从班级第一跌落至班里倒数第一,这样的落差,余多多倒是接受良好,但老师们却忍耐不了。
老师是辛勤的园丁,好不容易培育出一株好苗子,有望上重点初中重点高中,想得再长远一些,更甚至是重点大学,可眼下这株好苗子眼见可能就此催折了去,老师自是智计百出想挽救一番。
于是,她们折腾出了一回家访。
余多多心惊胆战地回家把这个消息说给母亲听,只得了董丹华不耐烦的一句呵斥,“爱哪儿去哪儿去,老娘忙着喝酒,没空招待她们!”
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余多多一颗心还是沉到了谷底,凉得发冷,冷得生疼。
董丹华彻彻底底爱上了酒精,甚至比当初爱余智更甚,现如今是一刻也离不得了。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粗鄙的酒鬼,少喝一口便抓心挠肺地念着。
彼此情浓时,余智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身为他们女儿的余多多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余多多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哀求道,“妈,你明天能不能别喝酒啊?”
小丫头说话时脑袋低低的垂下去,数着心跳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母亲的回答。
一秒……两秒……三秒……
空气沉默的仿佛静止了一般。
余多多数了六十下心跳,小心翼翼将脑袋抬起来时,便看到母亲歪倒在沙发上又拎着酒瓶子往嘴里面灌酒了。
原来,她压根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啊……
余多多那一刻都能想到自己脸上的神色,一定是难看到了极点,明明想牵着嘴角无所谓的笑一笑的,却止不住嘴角往下压去,做出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丑陋模样。
一头说不通,一头挡不了。
余多多最后只是在那一天晚饭后,沉默着给房间内外做了个彻彻底底的大清扫。
第二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余多多身后跟了三条尾巴,分别是她的语文数学英语老师,推门进去的那一刻,她整个人无疑是紧张到心跳加速的,因为没法确保下一秒映入眼帘的会是什么。
她快速扫了一眼室内,母亲今天好像来了兴致,房间内布置成要举办烛光晚餐的样子,燃了几支香薰蜡烛,茶几上竟还摆着许久没用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三两枝水灵灵的花朵。
董丹华举着高脚玻璃杯,浅浅地盛着小半杯红酒,室内播放着上了年代的古老旋律,她和着曲子,脚下踢踢踏踏旋转着舞步。
这一幕看呆了余多多,也看到了与她一同进门的三位老师。
语文老师笑得尴尬中勉力保持着几分得体,“多多,原来你妈妈活得这般有情调啊!”
眼前这般情景,余多多也没料到,她甚至不能清楚地判断母亲现在醉了还是清醒着。
“妈妈。”她硬着头皮唤董丹华一声,将三位老师迎进门,隔着三两步的距离跟母亲介绍道,“这几位是我的老师。”
董丹华显然也受到了惊吓,舞步僵住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僵硬地开口打招呼,“原来是多多的老师啊!”
她慢了半拍,后知后觉地捡起从前的待客之道,拉开桌边的椅子,引着她们入座之后,又拿出玻璃杯一人倒了杯红酒。
“家里也没备开水,各位凑合着用些吧。”董丹华说着举起杯子浅浅饮了一口,“我喝着味道还不错。”
余多多心惊胆战地僵立在一边,觑了眼瞧不出明显醉意但显然不清醒的母亲,再看看面色怪异的老师,大概她们也想不到会有家长用红酒招待女儿学校的老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