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你这么优秀，他怎么不要你
父母离异两年后，余多多已经变得很懂事了。
两年时间能改变什么？
房间里少了很多东西，又多了很多东西，来来去去，想留的留不住，想挥的挥不去。
父母情浓时，房间的墙壁上看起来就足以办一场盛大的摄影展，父亲余智的摄影作品，母亲总是爱若珍宝，一张一张全都留存起来，张贴在墙壁上，好像那是她这辈子最最为之骄傲为之自豪的东西。
不过短短两年时间，那面照片墙就毁得一干二净了。
董丹华对余智的恨意在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中，好像藏了许多年的老酒，日渐弥久。
余智离开后的某一天里，她喝酒喝上了头，饶有兴致地哼着小曲儿，身子摇摇晃晃地抵在那面照片墙上欣赏了几分钟，猛地一抬手，撕拉一声就扯了一张照片下来。
塑料打火机燃起小小的火苗，迅速窜上照片一角，在半空中晕染开来更大的火花，短短几秒，残灰随着流动的空气飘着飘着，飘累了，就落在地板上，一脚踩过去，便只有一点小小的灰痕了。
自此，董丹华所有的恨意似乎找到了发泄的闸口，清醒时买醉，醉酒后点火，火灭了留灰，灰尽了又归于虚无。
她对余智的恨倒不似开闸的洪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更像秋日里绵绵无断绝的雨，丝丝缕缕却又铺天盖地。
就如同她毁照片的时候不愿一蹴而就，干脆利落地在几分钟之内毁掉所有，而是一张又一张，一天又一天的慢慢毁去，虽然漫长的时日里，未毁的照片碍了她的眼，可她似乎全然不在乎了。
后来有一天，余多多放学回家，便只见一面白墙，由于上面贴过照片的缘故，也落了阴影，到底不似另几面墙。
再后来，这面墙就放着堆灰了。
一如他们曾经明媚活泼的女儿，心底堆了厚厚的灰尘，在时间的打磨下，变成了一个沉默阴郁的小姑娘。
只不过，她依然优秀。
考试回回满分，是老师满意同学羡慕的学霸，只是各项文体活动，她不再参与了。
余多多再没上过舞台，也再不曾拿起相机捕捉任何一天的晨曦。
学校的老师约摸都有一个通病，像期中期末这样一学期两回的考试，总喜欢出成绩之后让学生拿着试卷回家找家长签字。
这曾是余多多以前最喜欢的事情。
那时候，爸爸妈妈总会骄傲非常地将自己的名字签在试卷上，他们都是讲究的人，签名带着独特的设计，行云流水又飘逸自然。
“多多最聪明了……”
“我的女儿，永远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余多多会听到爸爸妈妈各式各样毫不谦虚的夸赞与吹捧，然后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一道弯弯的月牙，兴奋地保证着，“我下次还考一百分。”
这样的保证是作数的，她考了一个又一个一百分，从这样的分数有意义的时候，到后来它们变得无关紧要的时候。
老师又一回布置了试卷需得家长签字的时候，余多多垂头丧气地捧着新鲜出炉的三张一百分试卷回了家。
那天，董丹华毫无意外地又喝醉了。
余多多推开家门，一股浓重的酒精味道扑面而来，刺激得小丫头下意识捂住口鼻。
董丹华如一摊烂泥般软倒在地板上，含混不清地同女儿打招呼，“放学回来了啊！”
余多多轻轻“嗯”了一声，熟练地跑过去把她扶起来到沙发上靠着，又去厨房冲了一杯蜂蜜水出来喂母亲喝下。
“妈妈……”
余多多嘴唇颤动两下，她想说，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喝酒了，以后能不能和她一起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只是简简单单地询问了句，“晚饭你想吃什么？”
顿了顿，又继续道，“一会儿还得麻烦你给我在试卷上签下字。”
不等董丹华回答，余多多走到窗边，将把室内捂得严严实实容不得一缕光透过来的深蓝色窗帘拉开，再伸手推开窗户，外头涌进来的新鲜空气清清冷冷的，倒是让这一室的酒味儿散去不少。
董丹华斜斜靠在沙发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被酒精麻醉到话都说不清楚了，大着舌头嗡嗡囔囔问道，“你们学校又考试了啊？这回考得怎么样？试卷拿过来我看看。”
她说着说着，就冲余多多遥遥伸出了手。
试卷装在书包里，余多多把三张卷子从陈旧的白雪公主书包里抽出来，托在手掌心上，恭恭敬敬地呈过去给母亲。
董丹华接过试卷细细端详的时候，她那颗小小的心脏，竟有不争气地生了几分期待出来。
心怀渴望，几分几秒的时间在这个时候都变得漫长了。
许久，她终于等到了那句自己期待已久的话从董丹华口中慢慢吞吞说出来，“又是三个一百分啊！我家多多真的是一如既往的优秀呢！”
那一刻，余多多竟有种泪目的冲动，眼睛酸酸涩涩的，好像下一秒就有眼泪要争先恐后地溢出来。
她忙忙仰头望向天花板，把眼眶里涌动的水花憋了回去，声音里的哽咽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妈妈……”余多多明显带着哭腔，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又庄严的仪式，哭唧唧地把后半句保证说了出来，“我下回还考一百分。”
董丹华眼神怅惘，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过往，隔了好一会儿，她声音轻柔地似乎能滴出水来，“妈妈的好女儿，过来，让妈妈好好抱抱你。”
那一刻，余多多以为自己回到了两年前。
她雀跃地挨着董丹华坐下，如雏鸟归林，依偎进那个阔别两年的怀抱，那是母亲的怀抱，温暖的，眷恋的，沾染了星星点点酒精的怀抱。
董丹华轻轻拍打着余多多的背，就像哄年幼的她入睡时候一般温柔。
余多多享受着这珍贵的温情，恍恍惚惚间竟生出一种奢望来，仿佛下一秒，她们就能回归曾经的幸福，就算爸爸不在，她们也能拥有两个人的幸福。
“多多，你说，你这么聪明，他怎么不要你呢？”
在这静谧的空间里，这一句轻轻的呢喃，平地惊雷一般，将余多多轰炸得心神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