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第41节
案情并不复杂骨子里原来是这么一种货色江心无岛。
梁小诺和于九成等候在监狱的会见室里。
案情并不复杂,几名案犯很快移交到法院判决。楚强和魏德林认罪态度好,退赃也彻底,都被判了五年。朱力杰身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在这个案件中却为主谋,知法犯法日本应严惩,但考虑到朱力杰牟取资金是为原单位创收,受贿资金到手后立刻全部上缴单位,虽手段恶劣,个人却没中饱私囊,故被判刑两年。土地局的不合法收人则全部被国家没收,并被通报批评。据说法院公开审理那天,土地局局长亲自出庭作证,并出示了朱力杰上缴的储蓄存折。局长还进一步说明,说局里早对本机关工作人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在土地管理的公务活动中,能将所收答谢金和馈赠品及时如数缴公者,不视为受贿行为,相关责任将由单位承担。公诉人追问,这笔钱如何使用?局长理直气壮作答,补足办公经费的不足,或作一些必要的招待支出,也有一部分改善了职工办公和住房条件。律师在辩护时说,回扣款已是时下经济活动中公开的秘密,不是一两个单位或部门能够抵制或从根本上解决的。有些单位出于无奈,只好默认这种不合理的客观存在,并努力把这笔款项追回集体账上,以免造成国家资产的更大损失。这种方法虽不可取,也不宜提倡鼓励,但于情总应予以谅解,于法也应从宽处理,不应再追究当事者的法律责任。公诉人再追问,那么楚强将三十万的回扣款全部攫为己有,朱力杰作为知情者,不仅没有劝阻和揭发,还想方设法促成此事并为其隐瞒,又将怎么解释?朱力杰和辩护人无言以对。朱力杰等儿人被判刑的消息很快见报,市人称快。尤其是副市长的公子跌进牢狱,人们大喊活该之余,也由衷感慨当今社会法纪上渐严明,由不得一些特权人物胡作非为,逍遥法外了。
魏德林和楚强被分别关押进了邻市的另两所监狱。很快有人传过魏德林的话来,说成都诸葛墓前的清瘦老者果然神算,自己到底还是栽在了那块地上,悔不该当初没听那老者的劝告,若是自己一回北口,立马将那块地原价或认赔抛出,哪里会摊上这个倒霉的官司?怪只怪自己不该和于九成较劲斗心眼,贻误了抛地避祸的最佳时机,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于九成听到此话,淡然一笑,心底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惋惜和愧意,暗叹,不论何时,不论做什么样的买卖,君子爱财,总要取之有道,人间正道是沧桑啊。
这是一个令人压抑的处所。梁小诺和于九成默默地坐在会见室里,都在设想着朱力杰即刻就将出现在眼前的情景,那一定是被威严的狱警羁押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刚被剃光的秃秃脑袋,公子哥身上的那分潇洒与骄横已被狂风暴雨骤然荡尽,辛勤的汗水会将一个养尊处优的年轻人慢慢改造成一个朴实而坚韧的普通劳动者。刚才进监去传唤朱力杰的一位年轻管教干部很快返回来,客气地说:
请二位跟我来。
两人跟着管教干部顺着走廊往里走,曲曲弯弯,越显幽深宁静。就见管教干部打开一个门,又很礼貌地退了一步,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
迈人房门的梁小诺和于九成便觉一怔。这是一间很宽大很明亮装修得也很气派的房间,中间一张颇具档次的墨绿色台球案子。朱力杰仍是那种做了冷烫处理颇显飘逸的半分发型,穿的是一身乳白色的运动装,正弯腰躬背,很专心致志也很优雅地打着台球。听身后门响,只是回回头,淡然一笑:
来啦?坐,坐,这一盘马上完,不恭啦。
陪着朱力杰打球的是一位颇有些年纪的管教干部,他放下球杆,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警服,看衣肩上的警衔,可知颇有些级别。有级别的管教干部说有客人,你们先谈吧。我也有事。朱力杰便对站在门口的年轻管教干部说小张,能不能给换壶好茶,我这两位客人可非比常人啊。
小张笑了笑,转身走了。梁小诺和于九成不由对视了一眼,交流了彼此心中的惊愕与疑惑:我们走错门了吗?抑或我们是在梦里?
朱力杰拉了只折叠椅,大大咧咧地在台球案对面坐下来,伸手拒绝了于九成递给他的红塔山,却从自己衣袋里摸出一盒红亮亮的大中华,抽出一一支,叼上,又远远地甩到于九成跟前一支。那支烟落在案面上,骨碌碌地滚。于九成不看,也不接,任那烟滚到案边,动了。朱力杰咧嘴笑了笑,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仰脖吐了一个烟圈。那个烟圈吐得很见功力,圆圆的,飘飘悠悠地往上旋,越旋越大,却不破散。待烟圈飘旋到两尺多高,朱力杰又吐了一根烟忭,直直的,竟直从那个圈里穿射过去。梁小诺看在眼里,并没有太介意,只觉得朱力杰很无聊,也许是在监狱里关的,百无聊赖的人才会练出这么一种功夫。于九成心里却顿时涌起一股火气,他知道朱力杰这是在骂人,用的是一种很无赖很无耻的方式。他压了压心底的火,冷冷地说:
力杰,用不着这样吧?
朱力杰扫了梁小诺一眼,一脸刻毒的笑,故作不解地问哦,我又咋不对了?
于九成说我们都是男人,拿得起就要放得下,就是被押上刑场也犯不上作出这种流氓相。
朱力杰说这你可高看我了。我朱力杰天生就是一个大流氓,你不知道,我流氓的事还不少呢。是吧,梁小姐?
朱力杰这般赤裸裸地把矛头一指,梁小诺也就明白了他刚才骂人的内容。她脸一热日本想起身就走,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说:
力杰,我知道你可能很恨我,可我并不想对你解释什么。脚底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我想这点道理你是明白的,恨我不如恨自己。我和九成来,只是想给你一些安慰,也想告诉你,跌了跟头也别气馁,好好改造,朋友们都希望你能振作起来。两年的时间并不很长,而且改造的好,还能减刑,我们希望能早一天来接你出狱。
谢谢怜悯,也谢谢赐教。朱力杰又一笑,不过,用不了两年吧?如果二位赏脸,现在我朱力杰就可以在市内任何一家酒楼为二位摆宴,并且亲自坐陪。还有,小诺女士也请放心,我不恨你,恨你有什么用?又有什么意思呢?要说恨,眼下我只恨钱,恨我的钱太少。市场经济了嘛,谁有钱谁就是爷了嘛。于九成于老板暴富一方,所以才有资格来怜悯我这阶下囚;于尚文本是共产党的手下败将,只因有了钱,也才还乡团大摇大摆又成了座上客。这都是一目了然的事实,瞎子也看得清楚。只要有了钱,别说你梁小诺,天下美女,皆可我妻嘛。
于九成冷冷一笑你有此言,我就在大墙外恭候,且看你出狱后怎么成为富豪,只盼不要跌得更重更狠才好。
再跌再摔,我都认,只怪修炼还没到家。要想富,进监狱是条路,听说过这话吧?
彼此的对话到了这个份儿上,梁小诺反倒变得格外冷静,说朱力杰,我一点也不为今天到这里来后悔,你表演得真本色!我以前怎么就一点也没看出你的骨子里原来是这么一种货色呢?
朱力杰又笑谢谢表扬,因为我也没料到你们二人会来这里上演一出猫耍老鼠的双簧。
梁小诺说但愿你不要太让我们为你悲哀,好自为之。
朱力杰说你们也不要太过得意,来日方长,哪知是谁笑到最后,笑得更好更长远呢。
于九成站起身小诺,我们走吧。
茶水马上就到,正宗的蒙山顶上茶,等一等嘛。朱力杰悠荡着二郎腿。
于九成和梁小诺已向门口走去。
朱力杰又嘻嘻一笑不过,告别前,我对于九成于先生也有一言相告,梁小诺梁小姐的小肚子上有一块疤,只有小指盖大小,看时视觉不太好,干别的事可一点儿不受影响,尽管放心好了。你!梁小诺的双眼顿时涌满了屈辱的泪水。
朱力杰,我真没想到你会无耻至此!于九成已把双手攥得指节叭叭响,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我会一拳打折你的脊梁骨!哈哈,朱力杰仰脖笑起来,这就是我的优势了,眼下我不光受法律的制裁,也受法律的保护啊。你打我?看看武警向着谁?
于九成揽住梁小诺的肩头,直向门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于九成和梁小诺出了监狱,便驱车直奔了机场。
去监狱去看一看朱力杰,并不是梁小诺的一时冲动。毕竟两人作为恋人,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即使是日后分道扬镳各有追求,感情上也该有个了结。却没想会是这么一种情形。朱力杰表演得太本色日本色得让人吃惊,一个年轻人,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于尚文已先于他们在机场等候,三人将一同乘机飞往州,然后去香港。按于尚文的想法,因年岁已高,大陆和台湾的企业他将不再介入具体经营管理,而交给年轻的一辈运作,他要安度晚年了。大陆这边,就交给于九成和楚雪黎,台湾那边,则交给那里的儿孙们。此次南飞,他准备将正在东、香港发展的一些台湾x商界朋友介绍给于九成,有些具体的业务往来也将对九成移交,然后再飞台湾,将那边家里和生意上的事一并安排。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回来后就不再走了,他要陪老哥哥老姐姐们一起颐养天年,享夭伦之乐;他说他回来时要把在台湾的儿孙们带回家,让他们祭祖认亲,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根;他说回来时还要再带来一笔资金,钢管厂扩大规模的事一定要尽快落到实处,尽快投产见效益。梁小诺将信息汇报给报社总编,说这是一个极具新闻价值的题材,对促进海峡两岸的统一,对本市的招商引资工作,无疑都意义重大,一定会作出一篇有影响有力度的大文章,建议报社派人跟踪采访。总编同意了梁小诺的意见,并把采访任务交给了她。梁小诺此行的身分,既是记者,又是于九成的助手。楚雪黎曾问她,是不是心里已有了离开报社到商海里一试身手的打算?梁小诺回答得很坦率,旦看发展,不排除这种可能。雪黎又问,小诺姐不会瞧不起乡巴佬暴发户吧?梁小诺警觉地一笑,问,什么意思?楚雪黎说,我看你和我九成哥近来来往密切,此番又要南国同行,若有想给我当嫂嫂的考虑,小妹愿做红娘。梁小诺说,别瞎说,我和九成是亲戚呢。雪黎说,血缘出了三代,又有什么关系?《婚姻法》一有规定的。梁小诺笑问,那你呢?你和九成的血缘不是也出了三代?雪黎说,可我们是没出五服的同宗啊,俗定大规,也不可违。我有九成做哥哥,足矣!梁小诺想了想,回答得也坦率而简单:一切随缘,但谢绝红娘掺和。说得两人都笑。
机场原是空军的一处训练基地,北口市为了完善招商引资环境,就和部队共建,将基地扩展成军民两用机场,起落跑道和指挥设施都无可挑剔,只是那候机厅还显得简陋,虽然学着大机场的样子,乘机登记,登机检查等一应倶全,但都挤在一个大厅里,中间不过隔了几块玻璃墙而已。好在每天的航班也就那么三两个,机场内乱上两个时辰,也就重归了安静。那个时候,几人已通过登机检查,正坐在那几排橙红色的塑料椅上,眼里盯着电视屏幕的mtv节目消磨时光。突听登机检查口有人喊:
九成哥,过来,你过来一下!
下九成和梁小诺扭头,见是楚雪黎正向他们招手,便起身迎过去。于九成离厂南行,厂里的事就暂时都交给了楚雪黎。原是说好的,厂里忙,离不开人,雪黎就不到机场送行了。
于九成说不是说好你不要来送,怎么还来了?
楚雪黎说我爷爷有一封信,让我赶快交给我爷爷,我就急赶来了。
梁小诺笑你爷爷的信交给你爷爷,这话我能听得懂,换个人,就要猜这么个漂亮小姐怎么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有毛病吧?楚雪黎也笑是我楚家的爷爷让我把信交给我于家的爷爷,这回没毛病了吧?
楚雪黎便隔着锃明雪亮的登机检查口栅栏递过一封信。机场工作人员不客气地拦住,说旅客已通过检查,怎么还要往里带东西?楚雪黎说,只是一封信,信封里还能裹着枪枝弹药啊?不信你们可以检査嘛。工作人员便将信先接过去,很认真地捏了又捏,嘟嚷了一声什么,才把信交到于九成的手上。
于尚文也闻声赶了过来,问雪黎,你爷爷还有什么事吗?
楚雪黎说我爷爷说,你老一看就明白了。
于尚文便急急地打开信,尚文老弟,我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你。尽管此前你巳多次叫我丰年老哥。
岁月不饶人,我们都老了。一辈子,我们已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但伏枥老骥,都还想为国家为民族做点什么。近来,我想得很多很多,也深为老弟对故土对家乡对亲人的一片热忱感动。思来想去的结果,我和责洁商量,决定将你交到我们手上的五十万元钱如数奉还。创业之初,正需资金,你有经商办实业方面的才干和经验,就用这笔钱为国家为家乡多做点事情吧,其中就算也含了我和责洁的一片心意。粗茶淡饭,养生益寿,加之国家对我们这些老同志的政策也正在逐步落实,我和责洁的生活尽请尚文老弟放心就是了。
我们的儿子大强,昨天我和贵洁去狱中看过。这些年我对他失于教诲,个中因由,不说也罢。好在大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已有了痛切的悔恨,管教人员都说他安心改造,多有表现。你说的对,他的人生之路还很长,风物放眼,全在人为。你不必为他牵挂太多,我和贵洁会常去看他,给他一些安慰和鼓励。
祝你一路风顺,并盼你早日返回,我们再叙。
老兄丰年
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