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物理乐坊
章台街是长安城中的烟花之地,风流之所,全天下的名伎美人多在此,梦想着就算成不了下一个“生男无忧、生女无愁”的卫子夫,倾国倾城的李夫人,也要嫁一位有钱有势的贵介,此生不用再受苦受累。
美人们能在章台街立足,自然是各自有降服人的手段,但不管是什么,多为歌舞.既然是歌舞就少不了乐器,于是乎,章台街上就出现了二三家乐坊。
最初,这几家乐坊都只是为美人们的歌舞奏乐而已,再后来,文人多了,雅乐也就多了,附庸风雅的骚客们有一部分更喜欢搂着美人,砸着小酒,听着曲径通幽传过来的铮铮古琴,乐坊便更加的兴旺起来。
现在,章台街共有六家乐坊,都各有特色。有乐师最多的,最有声望的,技艺最好的,琴声最妙的,伎女最撩人的,伎师最帅的,这其中,“物理”乐坊通通,一个不占!
事实上最没有特色,可以说是半死不拉活的,也就是这家“物理”乐坊了。
索勒刚一走进乐坊,就听里面正有人争吵。
“你这乐坊死气沉沉,连个主顾都没有,留着做什么?不如卖给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卖不卖,我家主人说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土窝,这是我家主人祖上留下的,给多少都不卖。”
“他不卖?老娘可是盯……看着你们十几年了,就他那点营生还养着你们三个白吃饭的,这老本也差不多了吧?再住下去,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索勒望过去,这才看到正说话的是个中年发福的女人,虽然中年,但衣着艳丽,举止轻浮,虽然还有十步远,但她身上的香粉味已经扑了过来,熏得索勒直接打了个“阿嚏”!
章台街寸土寸金,不用问,这肯定是街上哪家的老鸨,觊觎起乐坊这块宝地,想买过来自己用。
那争吵的二人都已看到索勒,不过谁也没有理他,那妇人叉着腰,上下扫了扫索勒,不屑地收回了目光。这种人看人都是先看衣品的,索勒虽然穿的不差,但在长安城中,他这样的凡夫太多了,多得根本喝不起她伎馆的一杯酒。
“你眼瞎啊!”乐坊的伙计烦了,开口训斥。看起来这伙计三十岁左右,长着一张敦厚的脸。
伙计正擦着桌几,一边擦一边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吃不上饭了?我家主人会修琴,会教人乐器,我们顿顿吃得饱饱的!”
“嘿!”这妇人见软的不行,手一叉腰开始耍横。“老娘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好心和你们商量,你们要是不听,老娘可就不客气了,告诉你家主人,老娘的万花楼中有的是位高权重的恩客,只要我家魏姬跟他们说一声,你这破乐坊就是我的,到时候你们一纹钱都别想拿到。”
伙计擦桌几的动作终于停了,他起身抬头看向妇人,那妇人看他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得意地笑笑,正要再继续说:“老娘……”
“滚!”伙计突然一瞪眼,手中的擦布径直扔到女人的脸上,再也不理会她,而是看向索勒,迎上前道:“阁下是要修琴还是要学琴?”
“你个遭瘟的……”那妇人还要破口大骂,伙计一把拉到她的手,生拽着将她拉出门去,就听那妇人还在喊着:“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你个……”
“你家魏姬的琴还在我家主人手中调音呢,听说她很认这张琴,你要是再闹,信不信我把那琴戳个窟窿,让它成了破琴?!”
“哎哟喂,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家魏姬可是……”妇人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了,索勒只觉得世界都清静下来。
那伙计重新进来,看向索勒刚要问话,突然看到索勒手指上带的指环,便道:“自己去后院上二楼吧,打着红字的都是已经有人的!”
索勒点头道了声谢,走向后院。
乐坊的后院相当大,桃杏竹梅各有一些,只是现在都未到花开之季,所以显得有些萧瑟。后院的一角是二楼的楼梯,索勒上了楼依次看着房前的红字。
这些红字都标注着时辰,从辰时开始,到申时结束。有没关着门的,索勒看到里面最多三四席,还有摆琴的香案,看来这家伙计还真没有说谎,这是琴室。到琴室来习琴的,多是有些地位的伎人,他们为了学好技艺,花起钱来也不吝啬的,更何况这家乐坊的琴师,只要他想弹想教,长安城中又有几人能及他?
走到第六间房,这里没有标注红字,索勒长舒口气,轻拍了拍门,就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大师姐?真没想到,你在这里!”索勒一进来就看到坐在那里正捧着信鸽取信的傅元子。“师叔呢?怎么不见人影?”
原来这家物理乐坊,便是孔月光的私宅,索勒到此只想见一见师叔,并未想到傅元子今日在此,一般她有影的时候都在霍府,没影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半年未见,傅元子没什么变化,只是看她读信一脸正色,应该发生了什么大事。
傅元子收了信,抬眼看向索勒,笑道:“你小子行啊,逃难都能立个大功。”
索勒眨眨眼坐到她身旁道:“大师姐好门路啊,我这刚到,你都知道了?”
“你们什么事我不知道啊?”傅元子白了他一眼,不过并没有什么责备之意。
索勒明白她所指,收了笑,黯然道:“傅分子死于白狼和童仆都尉之手,我亦难辞其咎。”
傅元子没有吱声,只手拿着挹酒的勺,从方樽中舀出一勺斟入耳杯中,示意索勒饮酒。索勒在外喝酒喝惯了,这种拿着大耳杯动作稍稍猛一点就能把酒倒进脖子里的饮酒方式,还真是不适应。
他正犹豫要不要喝,傅元子慢悠悠道:“到了长安,少不得要与贵介接触交往,把你那野性子收收,斟酌斟酌,别饮个酒都叫那些人笑话。”
索勒听话地拿起耳杯,一口一口地喝酒,就听傅元子接着道:“傅分子的事,我二个月前就收到信了,傅府郎君的命何等金贵,谁杀的自然要负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索勒一口酒险些没出来,他一口周尽,衣袖一抹嘴,看着傅元子道:“大师姐要怎么做?还是,已经做了?”
傅元子盖上酒樽盖子,道:“反正白狼的日子不好过,他以为把童仆都尉收了和先贤禅联手,就能成为草原王吗?做梦去吧!”
索勒一直对白狼和先贤禅的关系好奇。龟兹时,白狼收了童仆都尉,先贤禅生死不明,根本想不出白狼要做什么。现在一听有消息,他赶紧问道:“他们不是死敌吗?怎么联手了?在龟兹的时候,我还以为白狼把先贤禅杀了呢,后来一想,白狼要真是杀了他,童仆都尉怎么可能听他使唤?”
“利益面前,哪有什么敌人?日逐王部是匈奴大单于的眼中钉,先贤禅要自保,白狼是有野心觊觎匈奴大单于位的,怎么不能联手?”
索勒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两个联手,对于大汉来说可不是好事。白狼的军队相当厉害,先贤禅的杀手团可是轻易从万马军中取将军首级的人物,不比傅府郎君差。
手下厉害,这两个人也是文武全才,一点也不像匈奴诸王空有武力,尤其是白狼,数次交锋,最后楼兰龟兹都以索勒的失败告终,这让索勒再也无法小看这个匈奴右谷蠡王。
“若他二人联手,该担心的就不光是匈奴大单于了!”索勒一字字道。
傅元子点头道:“今年草原有灾,他们的马都吃不饱,听说还闹了马瘟,诸王都打起西域的主意。郑吉上奏,大司马留下常惠将军的一万人马在两关和敦煌共同布防,边关暂时是无事的。”
这样一说索勒顿时放心不少,他猛然想到方才傅元子说“白狼的日子也不好过”,赶紧问道:“大师姐说白狼的日子不好过,大师姐是不是派哪位师兄过去了?”
傅元子微微翘了翘唇角,道:“三个,傅中子,傅夸子,还有留在那边的傅离子,三个傅府郎君,我刚刚得到的线报,已经杀了他七个童仆都尉,三百多个匈奴兵了,哼,让他们自乱阵角去吧!”
线报?索勒心中一动,试探地问:“大师姐,那你知不知道孔雀,在不在白狼手中?”
一提这个,傅元子杏眼立刻瞪得溜圆,手指索勒道:“你说你,那戒指真是给你给早了,连个人都保护不了!竟然还让孔雀为了救你引开敌人,没出息!!”
“我,我那时……负伤了!”索勒越说声越小,转念一想,自己不是认罪的时候,赶紧继续追问:“大师姐,线报上肯定提孔雀了吧?”
“嗯,信上说孔雀被白狼禁于部落,一直逼问他关于宝藏的事,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
傅元子一脸的惋惜与哀愁,索勒心里警钟大作,咬牙问:“用刑了?断胳膊断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