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醉酒弘牛
从敦煌到长安，索勒知道急报是八日的路程，也知道商队最快要一个月的时间。事实上，他虽然来往两地多次，既没有累死多匹马以求速度，也没有慢得跟商队一样被货物拖住时间，索勒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能用史上最慢速度在河西四郡中漫步。
对，就是漫步。
从敦煌出发到武威，这一百多人的使团，竟然走得比赵过的耕牛1还要慢，一个的路程用了一个月，照这速度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到达长安。
想到这里，索勒不禁叹了口气。他虽然急，却也知道没有办法。使团，又是有着乌孙公主的使团，别说郡县，大一点的置所都要进行相应的迎来送往，根本不可能想停就停想走就走。
坐在他身旁的丹琳一边递过切好的肉一边笑道：“你叹什么气啊？这里这么美，让我天天看我都不会腻。”
“对啊，多好啊！”塔尔琪坐在他身边另一侧，难得的附和着丹琳的话。她已经吃好了，站起身来一脸向往地看着这片丰草水美之地。
走得慢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欣赏四下的景致。这条路上，索勒已来来回回数十次，虽然不是日夜奔袭，却也是来去匆匆，只记得重要标示地理环境，至于自然之美，却是没心欣赏的。
这回托重伤的福，他终于可以一览河西风景。
虽是秋天，但天气晴好，白云多多被风儿带着，聚聚散散走走浮浮，天地间也跟着晴晴阴阴的。
别看草色已发黄，整个草原都因白云与阳光的“嬉戏”变得俏皮起来，瞬息万变间草皮子在各种黄色间转换，反而让人有一种丰收之感，并无萧瑟之意。
草都如此，更逞论那如缎带一般的长河，成群的马牛羊，迤逦瑰丽的祁连雪线，还有那连绵不断的长城烽燧。
几只苍鹰飞翔于万里云空，时闪时没，相互碰撞，也不知是在打架还是在嬉戏，惹得两个姑娘都抬起头，手搭凉棚状往上看着，头随着苍鹰而动。索勒看她们的动作，竟想起儿时家里养的猫儿，只觉得她们煞是可爱，顿时心情好了不少，嘴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
一个月，索勒的伤倒是恢复得很好，虽然使不得力骑不得马，好好地坐着已经没问题了。时值正午，用过饭的他们于长亭内小憩休息，索勒接过塔尔琪递过来的酒囊，仰头喝下，余光扫到了阿桑，他正在为自己的马匹打理着鬃毛。
“阿桑怎么不来吃？”索勒问丹琳。
阿桑这个人，别看他高大魁梧，但混在西域使团中，特别容易让人忽略。通常，他是面无表情，不言不语，木木呆呆的，只待在丹琳身旁，尽职的遵守着一名仆人的职责，哪怕是担任整个使团安全的乌扎拉克也从未注意到此人。
事实上，如果不是去年在草原上有过一面之缘，见识了他射箭的力道，索勒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认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匈奴武夫，尽心服侍着自己家主人的女儿而已。
丹琳也看向阿桑，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才道：”他不饿，我问过了！”
索勒“哦”了一声，也不多想，眼睛离开了阿桑转了一圈，转到和自己坐成一圈的桑弘牛身上。
虽然看到他，索勒皱了皱眉，自从自己能活动了，他们就经常盘成一圈吃饭休息，而桑弘牛始终是喝着自己的闷酒。他发丝凌乱，半个髻松松歪歪地扣在头上，眼黑无神，原本饱满的脸颊现在已经缩了进去，胡茬浓密，整个人萎靡不振。
索勒心下一痛，这家伙从出了敦煌郡开始就这样了，不言不语闷闷喝酒，看那样子又是几天没有梳洗，这哪是从长安出来的贵介公子？早没了一丝一毫的影子。
索勒张了张嘴想和桑弘牛说话，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别说现在人多嘴杂不方便，扪心自问，索勒觉得自己的话是劝不动桑弘牛的。
桑弘牛和自己不同，做为先帝托孤的重臣之一，桑氏的地位仅次于霍氏，而桑弘牛一直在长安长大，又是桑弘羊的左膀右臂，说白了朝堂的见识比自己广多了，自己那些话，他难道不知?古往今来，大家族的起起伏伏，他知道的少吗？
劝是劝不动的，只能等他自己想清了，索勒在心中叹了口气。坐在那里用过饭的赖丹娘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朝他笑笑道：“都是少年郎，自有愁中事，不要紧的。”
索勒赶紧点了点头，赖丹娘子小腹隆起，已是六个月的身子了，这般的奔波，有些辛苦。看到身旁那半碗葡萄干，索勒记得她爱吃甜食，立刻端起递到赖丹娘子面前，道：“嫂夫人，这个拿好，路上解闷用。”
赖丹娘子赶紧摇头：“这怎么行，我带了些干果的，你……”
索勒不等他说完，已经将碗放到阿朵的手上，一边低声道：“别光看他了，先照顾好你舅母！”
阿朵俏丽的脸一红，没有说话，却拿出自己的帕子将葡萄干放在上面，包好放于自己的袖中。
赖丹娘子瞪了索勒一眼，唇角的笑意能看出她毫不介意。索勒早就看出来，阿朵虽然在照顾自己的舅母但那眼睛却时不时地瞄向桑弘牛，目露关心之色。
先时，索勒是有些意外的，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就算此刻的桑弘牛是如此的颓废邋遢潦倒，但生来富贵的他怎么看都是那种放荡不羁的帅气，现在又加上了沧桑的成熟韵味，又怎能不吸引小姑娘的目光呢？
只是现在桑弘牛无心，不然有这么美丽的小姑娘倾心于他，这家伙肯定心中美美的。
索勒看他依旧在喝，实在忍不住，伸手一把拿开了他的酒囊，一边道：“别喝了，伤身体！”
四目对视，他警告地看着桑弘牛，告诉他不要耍酒风，而桑弘牛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一般，只茫然地看着他，然后收回了目光，歪歪斜斜地一边起身一边嘟囔道：“不让喝酒，我去睡觉！”
阿朵看他起身，正犹豫要不要跟上他，索勒已看向阿冬道：“你拿两块肉干，把他拉到咱们车上去睡。”
阿冬马上起身，一把拉住将欲倒下的桑弘牛，搀扶着他走上自己的马车。
赖丹娘子微微叹气道：“做什么喝这么多？一点都不爱惜身子。”
索勒也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桑弘牛的样子，他不知道这一趟长安之行，于弘牛而言，是福还是祸！他也开始怀疑，带他回长安的决定是否正确，可郑吉一定要他回去，自己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赖丹娘子轻轻“咳”了一声，换回了索勒的思绪。顺着她的眼神，索勒看向阿朵，这小姑娘看着不太高兴，索勒了然笑笑，马上对赖丹娘子道：“还是到我车上睡一觉吧，他这一身的酒气，莫要熏坏了嫂夫人和腹中的孩子才是。”
赖丹娘子笑笑，伸手拍了拍阿朵道：“我上车就要睡的，今天天好，你去骑骑马吧，放松放松。”
阿朵和塔尔琪年龄相偌，性格却是天壤之别，这一路上除非赖丹娘子让她出去散散心，否则她只在舅母身边，乖巧得让人都不敢对着她大声喘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吓到这么个惹人怜爱的西域小姑娘。
看着她，索勒自然就想到了百戏团的班主莱茵古尔，想到了她时常拿在手中的那朵绚丽的天山红。
天山红？索勒脑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想法，却马上又如缥缈的烟云般消失在自己的脑海中，根本无处找寻。
索勒正想着，眼前正有一个小姑娘走过来，却是提着银镜一般明亮的壶的乌孙小公主。
今天的乌孙小公主穿着白色的马裙，外面是乌孙人编织的红色毛衣，西域贵族和草原贵族都穿毛线衣，这其中以乌孙的编织技术最好，款式也好，就比如小歌子这件，红毛衣上面全是毛绒绒的绒线球，头上带着同色的编织小帽，插着白色的雀羽，煞是好看。
她手中正提着一只精致的银镜壶，那壶和龟兹琉凰的不太一样，通体细长，这工艺看起来比琉凰那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用问，这又是一只从安息国带过来的精品。
走到索勒面前，小歌子身形一转，索勒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西域男娃，这男娃长得白白胖胖的，还算可爱。
男娃的手中拿着一只琉璃碗，他的衣服也不知是谁的，衣袖很长，完全看不到男娃的手，这却更显得他手中琉璃碗的金贵。
“长歌姑娘有事？”索勒问。
小歌子笑道：“丹琳姐姐给你好肉，塔尔琪送你醇酒，我这里有羊儿的奶，很滋补的，给你喝。”
说完，她朝男娃示意，男娃立刻小心翼翼地举着碗，小歌子提起银壶，白奶浆立刻从壶口中倾倒而出，浓浓的奶香立刻铺开四处飘去。
男娃举着琉璃碗，很是紧张地看向索勒，索勒知道他是怕摔了赔不起，赶紧接了过来，男娃如释重负地拿袖子抹了抹额头，朝索勒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