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埋骨胡杨
哪怕是有桑堪的催眠术,孔雀还是一个时辰就醒了。
他“腾”地坐起,直挺挺的,把正在小憩的索勒吓了一跳,直接跳起拦在他的榻旁怕他跑了,一边道:“孔雀,我们在桑堪的密室中。”
孔雀直视着他,看得索勒很是紧张。他记得当年惠帝刘盈亲眼见到被吕后做成人彘的戚美人后,被吓得三魂丢去其二,明明正是骄阳的年纪,一场大病后就始终郁郁,只活了七年便西去了。
惠帝那时的年纪与孔雀差不多大。诚然,他的身体素质远远不如孔雀,胆量亦是,但是,戚美人与惠帝的关系是敌非友,那是一个时时想废掉惠太子改立自己儿子刘如意的蛇蝎美人。
而这一次,被酷刑折磨得不成人形只能以死亡解决其痛苦的,是孔雀的亲生母亲!
索勒扪心自问,若换做自己也一样会疯狂!所以,他真怕孔雀撑不下去,不惜鱼死网破。
丢下孔雀任其死,索勒做不到,他也不惧死亡,可他的身后也有一个索氏家族等着他,父亲索抚还等着他。
“孔雀,你冷静点。”
孔雀眼睛中的狂躁正一点点的消失,最终他垂下了眸子,安慰索勒道:“我没事,你尽管放心!”
看到孔雀还算清醒,索勒这才放下心来,坐在榻旁。
孔雀看了看这里,问道:“这是哪?”
“……”索勒愣了愣,脑中开始寻思。孔雀是不记得这里?还是不记得所有事?是因为桑堪的迷魂,哦,他说叫催眠术,失去了记忆?还是因为兰阏氏的惨死受到的刺激?
孔雀看着犯愣的索勒,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腿,咧嘴道:“犯什么愣呢?我问你这是哪?我记得桑堪带我们骑马出来了,总不能是天城吧?”
“哦,不是!”索勒赶忙应道。孔雀没有失忆,他这才放下心来,道:“这是桑堪的密室,就在“三重阁”下面,我们在这里也就一个时辰,你再睡会儿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不了!”孔雀摇头,看着索勒换好的衣服,想到他手臂有伤,问道:“你手臂的伤怎么样?别的地方还有伤吗?”
“我什么事都没有,你怎么样?”索勒反回。
“我也没事,既然都没事,我们走吧。”孔雀说着站起。
索勒只好无奈地道:“就算你没问题,马也受不了啊,那只傻鸟已经丢了,马你也不要了?而且桑堪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了,我们等等吧,最多一晚不会多待。”
孔雀点点头,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坐着。孔雀不睡索勒也不敢睡,困得直点头,直到孔雀向他保证“绝对不走”,他才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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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稀薄的晨光挂在昏暗的大地时,他们从密道中走了出来。放眼望去,这里是一片绿洲的边缘地带,有水泽,有胡杨,还有荒漠,不远处的暗影便是他们逃离的楼兰城。
凉风扫着他们的面颊,索勒望向东方还是小露一点的红霞,孔雀却是望向西方,看着极远处皑皑雪峰上挂着的发光弯月,两个人同时长叹了口气。
“朝阳代表希望,而月光代表着逝去与回忆,”桑堪幽深的眼睛有如琉璃珠一般,看着索勒,继续道:“你看向东方却不是因希望,你是想到了令尊,想即刻回长安吧?”
他不等索勒的回复,又看向孔雀,道:“逝去与得到并不是绝对的,王子你在天城修行数年,不需要我说什么。我要告诉你的是,阿勒吉的妻儿和妹子都被乌珠控制了,他只以为乌珠这样做只是想破坏楼兰与汉之间的联盟,没想到自己的姑息养奸与放纵竟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将他的家人送出楼兰,阿勒吉昨夜自杀了。”
孔雀并没有理会桑堪的话,只看向他手中捧着的盒子,问道:“大法师拿的是什么?对了,昨日你的手着火没有伤到吧?”
桑堪摇头道:“那是假的,汉人管这种叫做“障眼法”,若是白日看得清楚,就不敢那样做了。”
索勒从一开始就知道桑堪肯定是拿着着火的假肢冒充真手,反正是黑天,再加上所有人看到他从火里走出来,怀着敬畏恐惧的心理,根本不会怀疑,桑堪再用假肢点燃兰阏氏的遗体,确认假肢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才离开。
“大法师怎么会在兰苑出现?”索勒挑着眉道:“别跟我说是飞过去的!”
这一回桑堪并没有回答,而是双手捧着盒子递给孔雀,道:“这是大汗与兰阏氏的骨灰。”
孔雀愣了一下,赶忙接过,一时失语。
桑堪道:“王子殿下,还请您见谅,为了楼兰,桑堪只能做到如此了。”
孔雀自然明白,这世上能与匈奴争雄的,只有大汉。桑堪不可能和乌珠明着对着干,话说回来,没有乌珠,还会有金珠白珠彩珠,匈奴怎么可能不争这块肥沃的土地呢?
“大法师已经尽力,孔雀明白!”
看来孔雀已完全恢复了理智,索勒和桑堪都松了口气。桑堪问道:“这骨灰是埋在此处,还是另有安排?王子还要早下决心,速速离开楼兰。”
孔雀环视了这里,目光放到那棵粗大的胡杨树下,道:“先埋在那里吧!”
他捧着盒子走过去,拿出刀来,自己默默不语地挖着坑穴。索勒刚想上去帮忙,就见地平线上有马队在快速移动。
“白狼?”索勒眯着眼望去,很快确定了来者的身份。他看向孔雀,对方只一心一意挖着坑,其他事根本不做理会,而白狼已经发现了他们。
索勒冷哼一声,看到白狼他是恨得直咬牙。昨天夜里,索勒就已经将之多半年的事想得清清楚楚。什么幻景,什么鬼影,先贤禅也好,龟兹王也罢,姑翼还有他那三个儿子,再加上自己和孔雀,没有赢家,真正的赢者是白狼!
先贤禅失去了童仆都尉,本人生死不明,原本属于他地盘的龟兹三败俱伤,无风无沙旱涝饱收也要十几年才能恢复原气。楼兰呢,直接易了主,艾尼的背后是乌珠,乌珠的背后还是白狼!
白狼,他从开春就在阳关外,背地里真正的目的是楼兰,却又牵制着敦煌的兵力,影响了这一夏父亲和郑吉的布局,也因此没有过多精力与长安接触。
不对啊!风吹着索勒,他猛然间觉得白狼好像对一切都很清楚,包括长安城的风吹草动,恐怕自己还在龟兹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父亲出事了。
这么说的话,他在长安……有细作啊!
“索少郎,你要如何解这困局?”桑堪平平淡淡地问,仿佛他只是一个看客。
索勒道:“我去会会他!”
说完,他自背后拔下刀往前走去,任晨风卷着他的袍子,有些凌乱的发在风中飞舞。
桑堪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这抹于大漠黄沙中什么也不算的孤影,却有如雄鹰冲天一般,让人无法忽视。桑堪笑了笑,喃喃而语道:“你,终将会名震西域,成为真正的雄鹰!”
而索勒还不知道那曾经看不眼的大法师正在心中赞许着自己,他扛着刀,高傲地扬着头,挑衅着等待着越来越近的白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