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血脉相连
兰延春捧着兽皮肚兜的手,轻轻地颤抖着。
他的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
那时,母亲的早逝,父亲的忙碌,让小小的他对兰爷爷有着一份特殊的依赖。对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孙子,兰爷爷也是百般的宠爱。只要有闲,他都会把他带在身边,给他讲孔孟之道,教他诗书礼乐,把最拿手的东西统统都教会他。
在这些事项中,兰延春最喜欢他讲骁勇善战的曾祖父,那一场场经彩纷呈的战斗故事。
可遗憾,他的曾祖父在最后一次战役中,再也没回来。
那时候,兰氏祠堂里,兰延春不止一次看到过,兰爷爷曾无数次的抚摸着曾祖父的相片,暗自垂泪。每次看见爷爷哭,他都会抢过惹他伤心的那张照片看。
相框里,那个手执寒芒宝剑,迎风而立的男人,总是眼神笃定的望着远方,壮志在胸昂扬着的神态。在他右臂上,有和他们一模一样的麒麟刺青图。一颗黑色的大肉痔显眼的就嵌在那麒麟的嘴巴中。这颗凸起的大黑痣,曾让好奇的小兰少爷,不目一次地用手剜过。
在兰家,兰爷爷不止一次的说过,全家长得最像曾祖父的就是他。也许是为弥补心中一直的遗憾,兰爷爷把双重的爱和思念都倾注在孙子兰延春身上。可几年后,他就在郁郁寡欢中重病辞世。临终前,他唯一的心愿,是拉着儿子和孙子的手,一遍遍地嘱托,希望在他们在有生之年能寻回先人的遗骨。
如今,兰延春猛不丁看见自己曾祖父的信物,他怎能不目瞪口呆,肝胆俱裂。捧着人皮上的这只麒麟刺青,他像小时候一样,用手指轻轻剜着这颗有着真实触感的大黑痔,血脉里流淌着的东西,不禁震颤着他的心脏,也让他的眼睛很快雾湿起来。
和兰延春不同的是,这个神秘的兽皮肚兜,是李腊松不曾谋面的父亲传下来的,他出生那天,刚好是他父亲的百天祭日。知事后,他听母亲说过,父亲是因为参加一场战役受伤回乡,没多久就去逝了。成年后,母亲才把李父弥留之际的遗嘱,交托给他:倾尽李家人力物力,哪怕是让子孙们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把这个兽皮肚兜送达它的主人,那个隐于滇西的乌兰氏大家族。
二十几年间,李腊松身揣拓印下来的人皮麒麟,足迹踏遍滇西的山山水水,一直就没找到那个带着些神秘色彩的蒙古乌兰氏。如果不是矿洞的这场意外,即使想破脑袋,他绝对不会把那个乌兰氏,与滇西矿王兰家划等一起。
现在,看着手捧曾祖父遗物悲恸着的兰少爷,李腊松像卸掉一件重任似的,整个人轻松起来。
这一夜,在李氏幽深的宅院里,辗转反侧的兰少爷,终于在黎明时分小睡过去。睡梦中,他来到一片响着撕杀声的古老阵地上,四周燃烧着的熊熊战火,把他烤炙得像碳火一般的滚烫,手持长剑身陷囫囵的他,眼望着敌军层层围涌上来,烈焰、焦渴、疼痛、喊杀声……全汇集在一起,就在被包围的他举着长矛,向敌人扑过去同归于尽的一刹那……大叫一声后,他惊醒过来。
恍惚中,他看见床前的小良子,正把热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伸手试探着他的体温。看见他恍惚中睁开眼,神情很紧张的羊良才,表情和缓下来,对他嘿嘿一笑:“少爷,你刚才梦到哪去了?看你大喊大叫的,像在跟谁拼命的样子。”
“我梦到一个战场的景象,真奇怪,那样的场景,我就像亲历过一样的熟稔。那种环境,那种氛围,又似乎很遥远。”
看到少爷像还沉浸在梦境的呓语中,羊良才管不了那么多,端过桌上还温热的中药,半扶起他,要他一口气喝掉。喝完这碗苦涩的药,兰延春才知道,自己在矿山上受伤后浸染风寒,后半夜竟然发起高烧。在烧得说起胡话的过程中,李腊松已请来大夫,及时地替他诊疗过。
现在,服下大夫开的这第二道中药,半个时辰后,出了披身大汗的兰延春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那只被重新处理过的伤臂,他抬起来活动一下,感觉也不那么剧疼了。
看着眼前像个贴身小丫环忙碌着的羊良才,一会替他捶背揉腿,一会又忙着量测他的体温,兰延春就禁不住笑自己有些娇气。在畹町的火山热海中,都没出状况,现在松懈下来,竟矫情的生起了病。
这样也好,趁着在兰溪镇养病的时日,他可以跟李腊松和雷致远,好好筹谋一下开发钨铁矿的事宜。想到这里,他顿觉心中敞亮起来。
在兰溪镇休养的时日里,待矿山开发的一期工作如愿进行起来的时候,兰延春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因牵挂着清和城的一切,尽管身体还未痊愈,尽管李腊松和雷致远对他依依不舍,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决定动身回家了。
兰溪镇外,洒满阳光的山道上,一行人在一一道别。
目送着兰少爷的威利斯吉普车,渐渐消失在弯道尽头后,送行的李腊松和雷致远回头相视着鼓劲。他们相信,有了兰少爷做后盾,只待后续设备一就位,他们期许的那个宏大目标很快就可以实现。
黄昏时分,兰延春一路风驰电掣的吉普车驶进清和城。熟悉的街景,熟悉的父老乡亲,让他想起在畹町的那一切,恍如梦一场。
当他脚踏上自家宅院的青石台阶,准备入门时,得到讯报的老管家已迎到门口。在姚二踏实温暖的怀抱里,兰延春才有了一种回家的踏实感。
这一夜,彻底放松下来的他,躺在熟悉的雕花木床上,品闻着静夜中那满院子熟稔稔的花香,他愉悦的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到处飘荡着萨容容娇俏的身影。回眸而笑的她,拈花娇嗔的她,生气蹙起秀眉的她;上山挖药草的还是她,为病人把脉象的也是她,身穿彩裙翩翩起舞的还是她,身跨骏马手执长鞭朝他奔过来的,是她……画面切转间,他又仿佛回到和她初相遇的小木屋,喝着那碗臭得让人想呕吐的汤药。还看到她,那双有着天使般美丽的眼睛……
春梦醒来的清晨,兰延春无比的惬意。
让他欣慰的是,兰氏矿山上的一切,都在遵循着先期的计划有序地行进着。在丹尼弗手中起死回生的那批洋设备,不仅把兰氏矿的矿石质量提升到一个更高的档次,且创造出来的价值远超他预期的十倍还多。特别是在畹町他作出那个英明决策之后,有了收购毛矿石的奖励金基础,在热血矿主舒友望的号召和带头下,远近闻名的矿主们都纷纷涌进兰氏矿,和他们洽谈起合作项目。
一时间,热闹纷繁的兰氏矿山上,重现百年前最鼎盛的贸易时光。也就在这个时候,兰延春意外地获知一个有关兰氏家族的惊天秘密。这还要从他去参加蒙古山寨的“那达慕”大会说起。
蒙古族的“那达慕”大会,是北方游牧部落传承下来的传统节日。虽然入滇的这支蒙古族支系已有七百多年历史,但人们仍保持着本民族的语言和风俗习惯,把草原上这个历史悠久的节日沿袭了下来。每年的这个时候,是蒙古山寨最热闹、最欢乐的时刻。
在这一天,山寨里的人会邀请周边地区的亲朋好友,一起参与狂欢。在这一天,蒙古族人一年一度为庆祝丰收而举行的这场竞技娱乐大会,更是吸引着远近乡邻的眼球。因为他们在大会上,通常都设有惊险刺激的赛马、摔跤和射箭等技艺赛项。
兰延春载着羊良才、章炎和两个贴身士卫赶到的时候,就见散落在一面斜坡上的蒙古山寨,彩旗飞扬、鼓东声声。零零散散的蒙古包,从坡脚一直绵延到视野尽头有着绿绒毯一般的高原牧场上。
牧场远处的雪峰下,碧绿的草场上,繁花点点,牛羊成群。近处,毗邻蒙古山寨的一块绿草地上,蒙古人用青松枝搭建的“那达慕”大会主台,已高高的矗立着。
兰延春的吉普车驶进会场时,那堆燃着熊熊火焰的篝火旁,一群群盛装的蒙古族男女在手挽着手,跟随着悠悠扬扬的蒙古长调,迈着花山草海般的舞步。
在云集四方客的来宾席上,落座的兰延春和众宾客一起畅饮着蒙古族姑娘们献上的待客重礼——“三杯杯”。
这是三大碗烈酒,客人要一口气喝掉,以示对主人的尊重和坦诚。
在姑娘们密集如雨点的鼓声中,看着酒碗就眼晕的兰延春,入乡随俗与众宾客端起面前的海碗,仰脖一饮而尽。第三碗烈酒落肚时,胃里燃烧着的烈焰,和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马头琴音,扯得兰延春的心绪和眼神慢慢迷离起来。
那带着草原味道的音符,和满心怀飘飞的酒意,让他一下分不清楚这是在蒙古辽阔的草原上,还是在云南滇西的大山里。也许是骨子里深藏的某些东西唤醒他,一种似曾相识的蒙古草原景象,像一幅画在他的心上,慢慢的铺展开去……
兰延春沉浸在臆想中的时候,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人群涌动起来,一群盛装的蒙古姑娘朝着来宾席这边跑过来。
打头的那姑娘,头戴一顶黑色翻檐尖顶帽,身穿一件华丽鲜艳的蒙古长袍,每跑一步,那缀满长袍的银饰便闪出一片金色的光芒。在阳光映衬下,姑娘明媚得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
等这个画着彩妆,有着一双黑梭梭眼睛的蒙古族姑娘,衣袂翩翩跑到他眼前时,兰延春才猛然失笑。萨容容这个装扮,完全就颠覆她之前在他心目中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形象。
一身蒙古族正装的萨容容,看到傻怔着的兰少爷,掩嘴一笑后,拉起他便往篝火狂欢着的舞圈跑。
就在两个人手牵着手、含情脉脉的走向舞圈的时候,忽然,一道人影从他们身后窜出,一把夺走兰延春牵着的那只手,将错愕中的萨容容野蛮地拽进舞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