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未雨绸缪
看到佐藤话风逆转,兰延春马上明白,这老鬼子已经找到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了。
他很清楚,佐藤可能还会再使新花招,便趁势抓住这道东风:“这么说,佐藤君是同意给我们发放路卡了?换句话说,也就是这里的所有矿商和他们的家人,现在能安全离开畹町?”
“这个……当然……没问题,我……答应了”支吾着的佐藤,这时心里已把兰延春恨得牙痒痒,在众记者面前,他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相。
“佐藤先生要早些说明,也不用费我们这么多口舌。”有记者开始报怨着,合拢手中的采访本。
“本来这是个值得报道的好题材,这么收场,没意思了。”一名金发碧眼的男记者,抬着写得密密麻麻的采访本遗憾着。
“这样一来,感觉我们这趟白跑了。”高举着镁光灯的一名记者,很是失望地把灯放下来。
“这哪能算是白跑,矿商们身上有那么多故事,有得写,你们可以多采访一下他们。再说,今天这个事,我们还会继续追踪报道。”听见贝尔高着声调的发言,佐藤的目光更加阴郁了。特别是看到兰延春带着众矿商,挨个在兑换卡处,开始排队领卡,他更是恨得把咬碎的牙齿,往肚子里咽。
等笑逐颜开的矿商们带着自己账房管事陆续离去后,看到忙完的贝尔和众记者在收拾着东西准备撤离,兰延春走近前去向他致谢。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畹町城里刚刚因搜捕犯人实行过戒严,贝尔他们被阻断路,过来晚了。
“不过,还行,没误你的大事。兰少爷,你多保重!我得先走一步。”听到远处有人唤自己,贝尔结束话头,向兰延春告辞。这时场地上,剩下的人廖廖无几,兰延春这才跟着那大佐去见矢尾。
与刚才佐藤会社的纷乱场景相比,矢尾选择的这间茶艺室就显得典雅得多。
兰延春没想到,在戒备森严的鬼子兵营里,竟然还会有这样一个清幽的去处。坐在这间充满日式情调的小屋里,与矢尾谈着与当前环境不相应的戏本,兰延春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对他这个年轻的后生,对面的矢尾不仅欣赏他的滇戏才艺,更赞叹他做事的高效快捷。
这次矢尾邀请他来,一是感谢他帮他圆了多年的梦。二是想趁兰延春在畹町之机,教会他这部师傅的新戏。虽然那段岁月已过去数十载,但对矢尾来说,那些欢愉难忘的时光,仿佛才是昨天发生的事。
对《龙虎斗》这个戏本,兰延春不用翻,闭着眼也能唱出它的每一个字和每一句腔调,因为他学唱的第一个滇戏剧本,就是这个剧目。所以,此时按照删减版戏文来教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准确地找到里面对应的戏词,这让努力学戏的矢尾更是钦佩和赞赏。
可惜,矢尾还没过足瘾,外面就进来亲随跟他秉报:“小姐到了,正急着要见你,夫人让你马上回去。”
闻言,佐藤脸上现出惊喜,随后又满脸的遗憾。临走时,他再次向兰少爷鞠躬:“兰君,这次非常感谢你!下次我再找机会,跟你学习。”
矢尾前脚走,后面兰延春也被送回日驿馆。
远远的,在日驿馆街口,兰延春看见刀玉光正带着一个男子在那里徘徊着。黑色轿车驶近时,看他们的神情有些焦急,兰延春招呼着车子在两个人身边停下。
兰延春一下车,刀玉光就拉着那个男子匆匆迎过来。他才知道,刀玉光曾去日驿馆找过自己,没等到他,就在街口候着了。跟在刀玉光身边的男子,叫李腊松,德昂族人,是他的远房表亲。
也许是刚刚走得急了,这个三十岁出头,身着黑色大襟、着青色宽短裤,头上裹着白布头巾,戴着银项圈银耳筒的汉子,虽在兰延春面前站稳,但白布头巾上掉坠着的彩色小绒球,还在随着身子的惯性不断摇晃着。
看他的步态和满脸的急切,兰延春猜他准是遇上难事了。
果然,在刀玉光引见下,李腊松眼下真碰上一件让他极感困惑的事。看到街口日军岗亭前的哨兵,兰延春把两个人带进旁边的茶馆里。
进了茶馆,他们在院子里找到一个露天位置,等送茶的小二退下后,兰延春开始静听起李腊松的述说。原来,李腊松和刀玉光一样,也经营着两座祖传的玉石矿山,他们不同之处在于,刀玉光的矿山在沦陷区,而他的所属矿在沦陷与非沦陷区域的山脉交界处。由于矿区地处交战区,时常有游击队、远征军、甚至义匪活动的身影,日寇虽然强势,但也轻易不敢到那个区域造次。相对来说,他那边的矿区要比刀玉光的安全些。虽是这样,此时他的眼前,也正面临着一个难解的结。
“看,兰少爷,我把它们全背来了。这到底是些什么玩意?我搞了好久都没办法弄清楚。”说着,李腊松掀开身上的黑色大襟,从里面拽出一个缀满彩色小绒球的土布挎包,打开袋口,把里面的东西一古脑倒在桌子上。
那是一堆乌黑带着褐紫色的小矿石,梭角分明的石面在院子树荫下的阳光里,闪着一层晶莹的金属光泽。在此之前,李腊松在庆典会上,是见识过兰少爷的先进矿冶技术和治矿方略的,看到能耐这么大的人在畹町,他急忙赶回去背来这些困惑着他的石头,来恳请这个“洋博士”为他诊断诊断。
看到拿起矿石仔细端详起来的兰延春,旁边的刀玉光开口了:“贤侄,你是见多识广又喝过洋墨水的人,今天你得帮仔细看看。这东西我看着就眼生。”
这时兰延春已看完手上的石样,他略微沉思着,又在这堆矿石中挑出一块形如葡萄状的矿石,走出树荫,放在阳光下仔细的观察起石体不同角面形成的光感。然后,放在鼻息下细细地嗅闻起来。最后,才放进掌心握紧,微闭起眼睛感受着石体传导的温差……随着石头在掌心温度的不断变化,蓦地,他的心惊跳了一下,闭着的眼睛旋即睁开,一种让他难以言说的欣喜,一下涌遍全身。
凭着对各种矿石的敏锐度,这小石头给他的初始感觉,分明就是那种他久寻不得,一直在深深遗憾着的稀有矿啊。但是,没经过设备仪器检测,他暂时还不能妄自定论。为进一步明确当前判断,他需要实验室进行论证。
“这个没问题,我玉矿山上有,现在我们就可以立即过去。”看到兰延春脸上变化的表情,刀玉光马上表态。跟着,他又满怀希望的问:“贤侄,这些是宝贝吗?”
这时候,兰延春已放下最后一块在掌心里感受温差的石样,对面前有点紧张的他们笑说:“真是矿石,但不是你们的玉石矿。”
满心期待着的两个人,瞬间一脸落寞。
“你们先别急,如果能确定下来,只会带给你们更大的惊喜。但我需要进一步证实,才能给出你们答案。”听见兰延春补充,李腊松刚刚有些失望的眼神,随即又亮起来。
得知刀玉光的实验室,在城外几十里的玉矿山上。兰延春从驿馆开来吉普车的时候,街口等得心慌慌的两个人,立即喜孜孜地上车,一车人直奔畹町郊外的大山里。
在车上,副驾上坐着的李腊松不断翻看着兜里的那些石头,看到开车的兰延春表情有些严肃,他的神情一下又紧张起来:“兰少爷,这些石头的样子跟我的玉石矿完全就不一样,会是我的矿床异化了吗?”
“这也有可能,近期你的矿区里发生过地质变化吗?”
“嘿!兰少爷,你还真神了!这确实有过。”李腊松冲他一竖拇指,讲起发现这些矿石的经过。
原来,他祖上不仅传下来两座玉矿山,还把八眼出不了矿石的枯井一直给保存着传下来。这几个井洞,还在他的上祖辈时,曾被一个大师预言过,后辈将来如有人用上它们,必将“钱途无量”。但自他的爷爷到他父亲这一辈,始终没见大师所预测的那东西出现,就任它们一直在那荒废着。一个月前,那个区域遭受过一场特大山体滑坡,泥石洪流过后,他们家的八眼枯井被填没七眼,最后剩余的这一眼,不但完好无损,径深还往山腹里推进数千米,这些他搞不清楚状况的石头,就是在那眼枯井里获得。
“看来,那大师‘钱途无量’的话,要在你这一代人身上实现了。”听李腊松讲完家族史,兰延春笑着调侃他。但不管被勾起好奇心的李腊松怎么打探,他仍笑而不语。在没得到结果之前,他绝不会空口无凭,乱下结论。
李腊松怀揣着满满希翼憧憬起来的时候,兰延春一路往大山里飞奔的吉普车速,越来越快了。
刀玉光的玉矿山,在距离畹町城三十余里外的山岭之间。
出城后的吉普车,沿着曲曲弯弯的南畹山奔驰一个多小时后,转进一条宽阔的土石山道,越往大山纵深走,兰延春发现映进眼帘的小山包越聚越多。随着这些遍及视野的绿色小山头不断出现,看到在左右四顾的兰少爷,后面坐着的刀玉光见惯不怪解释:“这些小山包,都是死火山。”
“那这片地脉,应该是腾冲火山群的附属地质带了?”兰延春瞬间反应过来。
“对啊,我的玉矿就分属高黎贡山尾脉。以地质结构来说,它与腾冲火山群地形一致,最末尾一直延长到东南面的瘦狗岭止。”看到反应超快,对滇西地质结构极其熟稔的他明白过来,刀玉光补充着。
在地质学领域,兰延春在国内时,不仅是老师同学公认的高材生,就是到了国外,他对世界各地质的裂变和发展动向都有着精透的研究分析,就连对亚裔学生常怀偏见的汉斯教授,也对他刮目相看。对于家乡的地质结构,他当然极其熟稔。
腾冲火山,他知道是中国最年轻的火山群之一。由于这片区域地处欧亚大陆板块的边缘,地壳运动异常活跃,地震也就很频繁,为中国西南最典型的第四纪火山,也是中国最为著名的火山密集区之一。
据考证,腾冲区域的这些火山大都属于休眠型活火山,它最后的一次火山喷发,大约在四百年前。著名的旅行家徐霞客,曾于1639年到过腾冲,在他那本《徐霞客游记》中留有记载,大意是说在徐霞客到达腾冲的三十年前,火山喷发了:
1609年,徐霞客考察了腾冲火山与地热后,在《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九》中记述道:“土人宫:30年前(1609年,其上皆大木巨,蒙蔽无隙,中有龙谭四,深莫能测,足声至则波涌而起,人莫敢近;后有牧羊者,一雷而震毙羊五六百及牧者数人,连日夜火,大树深笺,燎无于通,潭亦成陆,今山下有出水之穴,俱从山根分逗云。山顶之石,色稿赤而质轻浮,状如蜂房,为浮沫结成者,虽大至合抱,而两指可携,然其质仍坚,真劫灰之余也。”这是他在游记中的描述。为此,徐霞客还到实地进行查看,发现“山顶之石,色赭赤而质轻浮,状如蜂房”,火山喷发后产生大量的火山石,印证了三十年前火山喷发的壮观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