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虚招实拳

站在台前的三个日本人寒喧完毕，就见佐藤伸手往台上一招，后台四名会社人员抬着一块蒙上红布的牌匾，走到他们面前。

伺仪已在大声唱和：“佐藤商事株式会社庆典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在人们的掌声中，佐藤从工作人员托盘中拿起一把银光闪闪的剪刀，交到站在牌匾前的秃老头手上，转身面向台下鞠躬致意，在立式话筒前高声地宣布：“下面，剪彩仪式开始！请我们最尊贵的客人，矢尾一郎博士执剪！”

在响彻云霄的一片礼炮声中，手持剪刀、面带微笑的秃顶老头一剪刀下去，牌匾上的红布随之断开，在会场热烈的掌声和四处飘散的彩屑中，“佐藤商事株式会社”烫金匾牌，展现在众宾客面前。

在司仪唱读着参会人员名单的时间里，主席台上“商务团”每个成员都拿到写有自己名录的询查表和承诺书。在众矿商对手中持有的这份写有自己详细资料的表格，陷于一片惊怔时，兰延春并没像他们一样关注眼事，他此时的注意力完全在那个叫矢尾一郎的博士身上。

但是很遗憾，几分钟后，矢尾就被佐藤和记者们簇拥着走下台，旁边专家席上的人也被佐藤分派过来的工作人员一起邀请走，一群人前呼后拥着向那栋奢华的豪宅走过去。

眼看着那一行人走出绿茵地，又踏上斜对面通往豪宅的碎石小路，绕过门前的那巨大喷泉，转眼间就消失在豪宅里。苦于分身无术的兰延春听到旁边有人叫自己时，才收回目光。

原来是刚刚富态的中年矿主，带着那个脸上仍挂着愤懑情绪的年轻矿主，两个人正拿着手里的表格，征询着他的意见。看到行业的大佬如此信任兰延春，好多迷茫着的商务团成员聚拢来，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这两张表背后的真实含义。

虽是众说纷纭，但似乎谁都没说在要点上。茫然无措中，众人把目光全聚焦在这个他们久闻其名，拥有全滇最大矿石产业链的留洋博士，兰家少爷身上。

这时候，兰延春已很快的浏览完手中的询查表内容，发现在大的列项上并无异处，不同点在于细节。也就是这些表格，日方是针对每一家矿业公司量身定做的。从实质上说，这是一套完整的从资产累积到市场营销再到目前营运状态的摸底表，与其说是询查表，不如说这是佐藤精心设计的一份变相的，面向整个云南矿业开据的收购合同。

在询查表“合作意向”一栏，日方按其规模标注着相应的支持和援助，同时他们还将依据矿石的吞吐量而定，除按市价收购各类矿石资源，并用强势手段负责统销资源矿的一切进出。换句话说，矿商们一旦与日方合作后，主动权完全在于日本人。

佐藤在这张询查表上，显然作过精心设计。表面上，虽然他们开出的合作条件都是给中国矿商最大利益化，但只要稍加细琢，他们的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一是市价本身就不是出矿方所能决定的，它来自于销售方的运营技巧和规模，也就是日本人表格上所言的那个“市价”，可以任由他们裁定。如果是矿商们自由买卖，那市价彰显的就绝对公平、公正，具有合理性。

兰延春兰矿的询查表上，佐藤开出的资金援助是所有人的总合，上面标注着可提供无息援助资金一千万银元。附加条件如下：一，日方将派技术人才进驻矿区，以实地勘察提供更先进的技术支持。二，兰延春将履任商务团团长之职，有义务协同日方在各个需要的区域里进行探、采矿一切活动。三，鉴于战争时期销售渠道所限，对处于优势的大日本帝国而言，日方负责包销兰矿一切产品。

当然，除了兰延春的兰氏矿，还有十几家矿山佐藤也开出殷实条件。看到有几个人在动心，兰延春一针见血指出日方在这表上所下的功夫。随着他对表格的深层解读，众矿商们才逐渐地领会过来，谁要是在这两张表上签字划押，谁就有可能丢掉自己的主动权，沦为侵略者的爪翼。

“但如果不签字，我们还能活着离开畹町吗？来之前，我就知道这会是个鸿门宴。”有个老矿商不无担忧地说道。

“大家不用担心，这个我自有办法。只要你们都听我的，一切由我来安排。”

“兰少爷，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你让我越来越佩服了。”说话的还是那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矿主。

“这……说出来就不灵了。大家相信我就好，到时候我来安排。”看着一脸期待感的年轻矿主，兰延春故意逗他一下，卖了个关子。

“行，兰少爷说的话我都信。你说怎样就怎样，都听你的，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显然这个叫舒友望的年轻矿主，对兰延春的信任度已百分百。宽下心来，他仍意犹未尽：“早听兰少爷治矿有方技术超前，能不能传授点经验？”

听舒友望说得真诚，又看着聚拢到身边的矿商越来越多，兰延春也就很慷慨的跟众人介绍起当前国际市场的需求，一直讲到矿山的具体开发和运营。他阐述的一套套从国外引进来的先进理念和技术，在矿商们听来都极具可控性操作，而他传授的那些生产经验，对于这些只知道埋头用旧有模式发展矿山的矿商们来说，都是闻所未闻极具新鲜感的事物，甚至有的人在他阐述的过程，还拿出纸笔记录下他讲的要点。

兰延春讲完，这些找到一种依附感的矿商，纷纷争着表达自己的感受。

“我听说，兰氏矿开发出来的那些矿洞，质优产量还非常好，啥时候我们也到实地去取取经学点新鲜技术。或者，兰少爷干脆直接来给我们当高参好了。”有个爱开玩笑的矿产主，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的说道。

“对，兰少爷，以后要是我们矿上遇到为难事，能不能找你帮忙？”

“当然没问题，需要我的地方，大家尽管张口，我会竭力而为。”看着眼前这些一脸崇拜着的同行，兰延春微笑着一一回应。

“我也早有此意，兰少爷毕竟是喝过洋墨水的人，技术活比我们好，点子比我们又多，要是我们整合在一起搞，不说赚多少钱，但求能永远地保住我的矿山就好，即使强敌来了也不怕。”有个矿商说得高兴了，声音也跟着大起来。

“噓——”有人赶紧压下他话头，这时候的矿商们说到开心处，每个人都忘乎所以了，完全忘记在谁的地盘上。

“兰少爷，其实我们大多数人现在都很困惑，就是矿石的销售难度。你知道，自开战以来，我那矿山已经积压起好多成品矿。现在道路全被日本人封断，想要活路，着实难呐！”那个老年矿主忧心冲冲的说。

“其实，今天我算是看出来，那些急着找日本人合作的小矿主，他们看上的正是日本人按市价收购后统销这一条。这也是一条活路啊。”有人发表着不同意见。

“不说那些人心动，就产销一条，连我都动心了。如果我的矿石能按照日方答应的一样顺利销售，起码我能养活一矿山的人，我那矿山总不会死翘翘吧。”

“你别想得太美，日本人真有你们现在想的一样美好吗？不用我多说，沦陷区的状况，你们是有目共睹的。”前面有点保守的矿商刚说完，后面就有刚烈的矿商反驳。

“大家都别争了，我们还是听听兰少爷有什么建议？我就信他。”看着一直没发表见解的兰少爷，舒友望压下大伙的争论。

看着众矿商齐齐投过来的期待眼神，一直静听着他们发言的兰延春，其实在心里已有了一些主张和建议。看到大家伙如此信任自己，他索性敞开了谈。他先从国际形势到眼下中日战争的危局，一直谈到他从各个渠道收集到的信息，让这些矿商明白当下自己所辖矿区，实际上已进入日方监控范围内，一旦接了与佐藤会社合作这一招，绝不异于引狼入室。

“说到销售渠道，如果大伙信任我，你们只管负责生产，运销的事由我统一负责。我不但将以现行国际市价收购你们的所有矿石，还会根据矿石质量来核定，以超市价1%~10%作为奖励金。”兰延春为大伙分析完大局势，才把重点浓缩在这个最后关乎各人利益的点上。

“啊？有这么好的事？”又是舒友望迫不及待的抢过他话头。

“那就是说，以后我们矿石的销路不用愁，都交给你兰少爷了。”说话的这个矿商丝毫没有怀疑的语气，对兰氏这个滇西矿王的实力，他从来深信不疑。

当矿商们知道兰延春已在茶马古道上开辟出一条新的运输线路，并且已组建起庞大的马帮队伍连接起四通八达的陆运后，矿商们的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很多人露出舒心的笑容。

“那我们以后就都跟定你兰氏矿了。”

看着表情笃定，始终微笑着的兰延春，矿商们向他表达着这意外的欣喜之情。事实上，对自己提出的这个超出1%~10%的奖励金，兰延春并不是随口说出来的，而是他预先作过计算了，如果把收购的毛坯矿石经由他的那批洋设备精加工后，中间赚取的利润价差足够他兑现承诺。

虽说在这一点上赢余不大，但眼下对于各矿山运营情况来看，最大的困难仍在滞销的产品严重影响着整个西南矿业的发展。在民族危难的当下，兰延春愿意哪怕自己赚不到钱，也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帮扶同行们共度厄境，以抵御大西南的丰富矿资源不落敌手。

“兰少爷，你来帮我分析下这个难题。在我矿山上，一直就没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趁热打铁，有矿商已经开始咨询起技术问题。

就在兰延春被众矿商围着问问题的时候，一个高大的外国男记者朝这边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