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阴谋浮出
走近前来的那洋记者,离人群还有三四米远时,举起相机向蹲在地上又是画图又是忙着解说的兰延春,来了个特写镜头。
随着镁光灯一闪,抬起头来的兰延春,就见国联《前进》报记者贝尔,笑意盈然地朝他走过来。
“贝尔先生,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兰延春站起身,紧握着洋记者的大毛手,热情地向他问候。
“哈哈哈,兰少爷,你对你的事业已经到废寝忘食的境界了。”贝尔说完,向他扬了扬手中的相机,朝他俯身过来,在他耳边悄声说:“日本人这次动作大大超过记者们的预想,这一下我们媒体有写的焦点了,这还得感谢你。”说完,贝尔观望了一下四周,又低声道:“不过,你们要警剔点,日本人要来硬的了。”
对贝尔给予的警示,兰延春一点都不意外,有了之前僳僳兰德对他的铺垫,兰延春知道这个写得一手犀利文章的国际报记者,明面上,是世界国际联盟组织活跃在战争最前沿的一支很重要的笔杆子。暗地里,却是一名对中国抗战极富同情心的共产国际战士。
这次在他倡导的记者团畹町行中,他应好朋友僳僳兰德之托,联系到国联观察团的一位重要官员鲍尔斯随团莅临。从贝尔口中,兰延春获知这次出动的新闻媒体,多来自世界各大通讯社。这就预味着,这次记者团报道的资讯,都将处于全球的焦点。这对眼下处于劣势的中方,应该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在这一点上,兰延春深信不疑。
此时的他们,只有静待日方下一步动作。
庆典会的晚宴,佐藤设置在畹町城最豪华的“金孔雀”饭店。
驱车前来的兰延春,刚进入通往饭店的街口,就被日军的岗哨拦截下来。放眼望去,整条大街上,日军十步一岗五步一哨高等级戒备状态,似乎预示着有重要人物出现。
在街口停好车,兰延春拿着通行证随着陆续赶来的宾客,一起步行前往街中心的晚宴地点。随着前行的脚步,前面那幢被凤尾竹林环绕着的“金孔雀”饭店,已能听见芦笙的音符,在风里悠悠荡荡地飘送过来。
饭店门口的台阶上,日伪维持会长刀玉光早候在门厅外,代替日方迎候着鱼贯而入的宾客们。
看到一身休闲夹克装打扮的兰延春走近,刀玉光急步走下台阶,向他迎了过来:“哎呀,年轻真好,贤侄你这一身着装,让我又看到你父亲当年的影子。”跟着,无限感概地拍拍他的肩背。
看到刀玉光眼里又闪烁着晶晶亮亮的东西,兰延春眼底一热,即时岔开话题。他知道,这个场合不适于悲伤。
两个人正说着话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汽车的刹车声。
兰延春侧头一看,两辆插着日本军旗的黑色轿车前后脚驶到饭店门前。随着车门打开,第一辆车上走下吊着臂膀的冈田和一名日军少佐。第二辆车,先钻出来是那个日军大佐,跟着出来的是一身黑西服的矢尾一郎和一个美艳的日本女人。
这时候,佐藤带着几个随从小跑出了饭店大门,一众人把刚下车的矢尾迎进去了。路过兰延春身边时,走在最后的冈田丢给他一个眼神,算是打过招呼。兰延春朝他一笑以示回应。
让兰延春绽放出笑容的,不是看见他冈田,而是那个陡然消失的秃老头,矢尾一郎又出现了。待这群人进去后,兰延春在一个侍从的带领下,也随着越聚越多的宾客进入饭店大厅。
宴会厅里已座无虚席,厅内散漫地飘浮着靡靡之音,正中央的舞台上,主持人在极尽锦囊佳句地营造着一种轻松的氛围。台下的宾客们或优雅或微笑,一个个手持着香槟、红酒或果汁,在觥筹交错中相互寒喧着,兰延春跟随着侍从在拥挤的人群走过。
在一个过道处,往人头攒动的大厅里寻视着目标物的兰延春,被迎面一个手托着酒盘的侍应生撞了一下,随着酒盘里酒杯的飞出,“噗”一声后,暗红色的酒液瞬间倾倒在他的胸襟上。在他下意识地抚住胸后,那名被吓到的侍应生,忙不迭地用纸巾弯身为他擦试起来。
看到为自己揩着污迹,极力装出一副惶恐样的波拉,兰延春强压住心头的笑,举起沾满粘粘酒液的手,喝斥道:“今天看在佐藤先生的面子上,我不为难你,洗手间在哪?”听到他的话,波拉赶紧停止手中动作,众目葵葵下,引着兰延春走进侧面的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宴会厅里的音乐停止了,台上主持人正在为晚宴热场。兰延春被带到“商务团”桌席落坐后,看到他一直在寻找的矢尾一郎和那个美艳妇人坐在他斜对面的“专家团”席位上,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通过在洗手间与波拉的短暂交流,他心里相较踏实了。
虽然目前还没有较大进展,但如他期许的一样,波拉在这个沦陷之城办事的效率和机动性还是非常高超的。但凡能自由出入的地方,他都动用所有能用上的关系,布上暗哨和眼线。而现在兰延春要关注的重心在于,对桌贵宾席上的矢尾一郎。
此时,那个看上去非常儒雅的老鬼子,一边听着台上主持人的发言,一边微闭着眼睛养神。
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佐藤迈着大步登上台子,开始他的晚宴致辞。
简短的客套致辞完毕,他提高声调向众宾客宣布:“目前值得高兴的是,已有几家矿商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和我们株式会社签下合作协议。我们真诚地欢迎在坐各位,乘着共创‘大东亚共荣’的东风,尽快投身到我们这项伟大的事业中来。“
看到台下众矿商在交头接耳的往四周探寻,似乎想找出其中与之合作的商家,佐藤顿了顿后,又接着说:“我相信,无论在物质还是技术上,你们都非常需要我们的支持和援助。凡与我大日本帝国合作者,我能保证你们获得最大的经济效益。”说到这里的佐藤,又停下来,用犀利的目光扫视完宴会厅之后,最后把目光落到兰延春这一桌上:“现在,还有人在怀疑我们的发展前景和实力,犹豫不决不敢加入我们。我只能说,这种人目光非常短浅,缺少大智慧。另外,我想说的是,我们大和民族从来就不做强人所难之事,只是想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让你们在自己这块富绕的土地上,去圆最美最大的梦想。现在,有请一位非常有诚意的中国合作伙伴,唐三先生上台分享。”
佐藤的话音一落,兰延春顺着他手势的方向看过去,那舞台下早候着兴奋得满脸红光的唐三。听到佐藤召唤,他忙不迭的晃动着肥胖的身躯往台上疾走,还不忘拱手撮揖的向着宾客们含首致意。
走上台的唐三,先在立式话筒前清清嗓子,接着抖开手中的一张表格,开始他的即兴演讲。就着手上写满数字的这张表格,唐三声情并茂地列数他的那两座小铜矿,自跟佐藤商事株式会社签下合作协议之日起,已获取到的各方收益。
说到收益部分,他满脸感激涕零状,表述了日方既慷慨地提供多少多少吨洋物资,又无偿地提供诸多技术支持,从而把他的矿山带上一个新台阶,也为他带来丰厚的利润。而作为合作方的他,仅仅只是把自产矿量悉数交给日方统一调配。
唐三台上的现身说法,再配合着他极具煸动性的语言和表情,让台下有些小矿主还真相信了他的通篇鬼话,甚至有人开始跃跃欲试着,向台上的他提问起合作事项。
观望着唐三为日本人所作的倾情表演,兰延春表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内心里却已是一片滔浪。他不知道,所有在坐的这些业内人士,究竟能有多少人真正的了解日本人的真实意图和狼心。
看着台下那些不断地提着问题,跟台上的唐三一样亢奋得满脸通红的小矿商,他心中漫起一阵阵悲哀,这些只图眼前利益的人,根本不愿意去想,今天提供给日本人的矿资源,说不定明天就被他们变成炸弹落在自己头上。不过,让他略感欣慰的是,与他同坐的这桌在滇西能叫响名号的“商务团”成员们,一个个都不动声色,静观着眼前的这一切。
事实上,这些和兰延春有过短暂交流的矿主,他们一方面对智谋过人的兰家少爷所言已百分百的信服。另一方面,在滇西大地上拥有着各大矿脉的他们,虽然也希望得到强大的资金和物质援助,但他们也有一种宁做鸡头决不做凤尾的信念支撑着。或许换一种说法,在国难当头的当下,他们更被兰延春一身的正气感染着,甘愿跟随他的步伐践行一个中国人应有的尊严。
特别是,那个刚接手祖传一大型锡矿的年轻矿主舒友望,更是对兰延春仰慕有加。此时,趁着台上台下的人相互吹捧,他把椅子挪到兰延春身边,跟他请教起下一步走向。
正当兰延春低声在交待着他们必须去这样、这样做的时候,全场忽然安静下来。这时的舒友望已领受兰少爷意图,退回到原位。
原来是台子上的佐藤看到已达预期目标,抬手按压下被唐三鼓动起来的热闹气氛。此时上扬着嘴角的他,压抑着心里的兴奋向众宾客重申:”鉴于众矿商的踊跃和热情,凡是在明天中午12点之前交付询查表和承诺书的矿商,除得到书面标注的承诺项外,在资金援助上他们再加三成,只要合作协议一签,账务即时生效。前提是,日方享有派驻技术员进驻对方矿区实地勘察的权利。”
“当然,如有人不愿意交付表的,那也没关系。”说到这里,佐藤把话音又压重一些:“之前我也说过,我们大和民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民族,从来不做强人所难之事。还没考虑好的合作伙伴,那就只能请你们在畹町多留待些日子,直到想通为止。”说着,佐藤把眼光落到兰延春所在的桌席上,宣布晚宴正式开始。
听到佐藤半利诱半威胁的语气,“商务团”成员在桌下把指关节捏得一阵脆响。然后,众人把交错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看上去非常平静的兰少爷身上。
看到众人有些紧张的表情,兰延春微微一笑:“晚宴已经开始,来,大家先填饱肚子再说。那个事,刚才我已经交待过舒友望,他会教大家怎么做。”说着,他举筷作示范动作,品尝起佐藤为他们准备的美食。
晚宴行到一半,兰延春没想到,那边看上去已经酒意微熏的矢尾一郎,竟然站起来,敲着碗碟唱起滇戏。正当他摇头晃脑的享受着宾客们投去的艳羡目光时,他飙升到一个高音价位,气息没提上去,唱腔戛然而止,瞬间给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