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患难姐妹

河面上只剩下第三个男兵的灰布军装结成的团顺流而下，但很快挂到岸边的树枝下消失了，夕阳的光芒依然在水面闪烁，而生命已消逝在水流之下。

强壮勇猛的男性士兵都无力抗衡一条小河的折腾，河岸上剩下的六个女兵难道只有等死?

小河看似平凡无奇，其实暗流涌动，更有上游峡口无预兆的洪流间歇性的迸发而下，那才是令女兵们胆颤心惊的，或许上游的密林深处有倾盆暴雨。

女兵们颓丧地倒坐在岸边草丛里，无言地撕扯草杆树叶撒气。

命运何故如此，谁又甘心在丛林中被食人蚁或野兽啃成一架白骨，或被蛆虫腐化成一堆恶臭的烂泥，陈英梅又哭了，这回王秀君陪着她哭，一向坚强的武婷也偷偷抹着泪。

林芳跪向西方，虔诚地在胸前划十字，却没有诵出祷辞。

尹海春气恼地采些树叶塞在嘴里咀嚼，可能感觉了味道涩苦，愤愤地吐掉。

“扯鬼蛋，海春乱嚼，当心中毒!”

张莎善意的提醒，尹海春却不领情:

“我想中毒，怎么了，长官，这不违犯军纪!”

林芳回转身看了一眼，淡淡地说:

“没事，是土三七树，味苦，能消炎解毒!”

“有本事去过河，别管我!”尹海春平静地看着小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河是必须过，我在想办法!”

张莎望望阴云滚动的天宇，又看看上游数百米开外的丫形峡口，脸上呈现挂不住的忧愁。

“安静一刻钟，养养精神，拼了命也要过河!”

六个女兵安静下来，呆呆的望着平静的小河发愣，不是发愣，而是各想心事。

回想起出国之前，在城市的大街上身着整洁军装而英姿飒爽的女兵们，令欢送的女性为之艳羡，令男士们为之倾倒，正值韶华的她们是中国军人引以为傲的军中之花，二百师九千将士心目中的女神，可现在她们的梦想、忠贞，甚至生命竟要淹毙在这条不知名的小河中，她们如何不伤心?

夕阳临近树梢头，阴云掩蔽了金色光辉，丛林酝酿着一场风雨。

缅北丛林总是有下不完的雨，雨不知什么时候来，又什么时候停歇，哭泣帮不了过河，晴雨之时必须设法过河，风雨会带来滚滚洪流，那时候更只有望河兴叹的份儿了。

谁都明白这个事理，但谁都想哭，只有张莎中尉，政治干事张莎不让女兵们哭泣。

“扯鬼蛋，不许再哭，”她拍拍腰杆命令道，“起立，全体都有，准备过河!”

林芳率先站了起来，她属于清秀文静而又不失活泼的姑娘，爱干净是她的天性，爱美也是天性使然，她是少尉军医，危难之时自己必须带头执行张莎中尉的命令。

武婷曾羡慕林芳生长在滇池西岸的鱼米之乡，滇池的山水把她塑造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就象滇池岸畔的杨柳那样婀娜多姿。

“林芳姐秀美，不像我这么粗壮、鲁莽!”

武婷对自己评价不高，但人们很喜欢她这个山东姑娘的率真和爽快。

二百师少尉军医林芳，白净的脸庞上洋溢着少女般的纯洁，可现在她的纯情已被丛林的磨难折腾成了冷峻和坚毅。

“服从命令，我们都走，”林芳没有笑脸，“我跟中尉走，死也要死河里!”

“护士长，我跟你走，我们死也不放手!”武婷态度坚决，提枪的动作非常麻利。

林芳和武婷不再犹豫，迅速脱光衣服，赤条条的坚定地走进小河岸边的浅水里，步枪扛在肩上，军衣拢成包袱样绑住枪管，她俩心照不宣，裤衩和背心趟水时是要命的东西。

“不穿裤衩，不要小背心?”

“脱个精光!”

六个女兵都是知识女性，什么前车之鉴、重蹈覆辙的道理她们并不陌生。

“等一等!”

林芳回头看了一眼，喊她的是尹海春，一向牢骚满腹的天津姑娘这下让人感到意外的主动，她这个五九八团下士译电员性格多变，有时表露出对参军出国征战的后悔，那是一时错误的激情。

“来吧，海春，我等你!”

林芳根本不把尹海春的情绪记在心底，最初进入丛林几天里，骂爹骂娘骂上峰的士兵并不少见，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咒骂是一种无奈的喧泄。

尹海春边走边看张莎:“一起走吗，长官?”

张莎听出了尹海春对她的嘲讽，但她毫不在意:

“大家一起走，六个人抱团过河!”

“她们两个不想走!”尹海春是在揣测陈英梅和王秀君的心思。

陈英梅和王秀君懒散地坐在草地上，她俩沉默不语，但目光注视着林芳和武婷的一举一动。

“必须走!”

“我在水里等着，过了河继续向东，才有回家的路!”

陈英梅和王秀君快速地站起身来，但她俩依然沉默寡言，也许，想起了那三个男兵和两个女兵被激流卷走的情景，她俩还在怕。

“姐妹们，”张莎巡望着站在浅水区的林芳和武婷，又看看岸上挪步前行的陈英梅和王秀君，发挥她政治干事的特别本领，“我们得走，能过几个是几个，决不能在这儿等死。我们是中国远征军女战士，军人待毙，就是临阵脱逃。我是中尉政治干事，你们必须接受我的指挥，脱光军装过河，全体都有!”

在丛林里，军衔抵不得半口缸稀粥或几个野果，张莎对自己的命令毫无信心，但王秀君和陈英梅的积极响应令她感到意外，抢在她前面到达岸边下水的地方，飞快地扒拉着自己的军装。

“快点，长官，别愣着!”王秀君催促道。

“是，中士!”

张莎的心又急又热，眼眶顿时湿润了，她直想哭，但还是得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