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败局已定
倭军军阵中央，细川忠信继续端坐在围幕之中，脸上波澜不惊，但一众将领早已经焦躁不安了，长谷川秀一、木村重兹两位老将和好几位将领都上前沿去了，留在这里的还剩下六七位将领和家臣。传令兵接连不断回来报信，但到现在为止，没有带来任何好消息。
倭军冲上去几次，但又被打下来几次，高丽人好像从城里又运送了一些能发炮子的木头炮以及能爆炸的火药弹到堡垒，给攻城的倭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同时，高丽军还从晋州东城墙的两端，向攻击堡垒南北方的倭军发射大炮，而且东门外还有支高丽军在严阵以待，使得这两处倭军的攻击受到很大的掣肘。细川忠信也考虑过去攻击那支高丽军，但那明显是个陷阱，进到堡垒和城墙之间的倭军，几乎肯定将遭到四面八方的攻击，而唯有拿下堡垒，才能对晋州城实施攻击。
但这个堡垒的坚固和高丽守军的坚韧，远远超过了细川忠信的预想。细川忠信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堡垒要伸出几个角来，攻击的士兵必须在守军的两面夹击下进攻，根本就无从躲避。而且堡垒不大，攻城的倭军无法全面展开，只能等待前面的士兵要么冲上去，要么掉下来，于是这些聚在一起又处于静止状态的士兵，就成了对方木头炮射出的炮子的最佳目标，那些漫天飞舞的炮子虽然很难杀死人，但却能造成士兵受伤并引起他们的恐慌。除了这种木头炮，高丽军还有另外一种怪异的武器，就是竹筒火药弹，炸起来也能迸出炮子，对梯子下的倭军威胁相当大，实际上这种竹筒火药弹对倭军造成的杀伤才是最大。
细川忠信本打算以猛虎搏兔之势，集中军队主力一举拿下堡垒，以震骇高丽军队，为此他甚至都不考虑去攻打另外三座城门。但他没想到，这个不大的堡垒却让他大大的开了眼界，多角堡、木头炮、竹筒火药弹，天知道高丽人是怎么鼓捣出这些玩意的，如果不是士兵们都疯狂的想冲进晋州城去抢掠，恐怕他们的士气早就垮了。
又一个传令的士兵跑了进来，跪下禀报道：“大人，长谷川秀一大人让小的禀报，晋州城里新出来千余人马进了堡垒。”
“城门外那支高丽军没动吗？”
“禀大人，那支高丽军没动，还是列阵守在那里。”
一个家臣说道：“主公，这晋州城里到底有多少高丽军？”
“两万，”细川忠信轻轻的说道，又补充一句：“城外还有一万。”
“什么！”那几个将领和家臣都大吃一惊，一个将领道：“大人，怕没有这么多吧。”
“按四门侦探所报估算，城里守军加民夫，应该不下两万，光城外四座堡垒，就需四五千人来守。”
“但城外就只有那三五千高丽民兵。”
“他们背后还有支高丽大军，在等我们显出疲乏之态，然后再对我军发动雷霆一击。吾相信，那才是晋州高丽军的精锐。”
众人再次大惊失色，一个将领问道：“大人，您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坚持攻打晋州。”
“昨日吾只是怀疑，刚才算是确定了。面前这个堡垒的守军，应该有将近两千，激战了半日，我军伤亡一千多，估计高丽守军也受损不轻。高丽大将若是真想要击退我军，完全可以将原来那些疲敝不堪的守军悉数换掉，因为城里的兵力十分充足，但他却只换一半，故意示弱，这摆明了是想让我军继续攻打堡垒，以消耗我军兵力和士气。现在是未时，如果到申时晋州城升起烽烟的话，那就是他觉得可以攻打我军了，而向城外的伏军发出信号。”
“大人，那我军可以将计就计，引诱高丽伏军决战。”
“一万打三万，诸君有信心吗？这里不是龙仁，那个高丽大将秦川用兵如此老道，从咸安一路过来，我们领教得还不够吗？况且他还有这么多新奇的武器和策略，想必应该不是李洸之流。”
“主公，那是不是要发令收兵？”
“不急，让将士们再攻上一攻，免得他们不死心，晋州城虽然肥壮，却不是肥猪，而是野猪。”
说罢，细川忠信又唤来一个小姓，让他去找柳生堪兵卫。
柳生堪兵卫此时正百无聊奈的呆在围幕外的旗本队中，一个人坐在地上擦他的刀，听说细川忠信找他，赶紧跟着小姓一起进到围幕之中。
柳生堪兵卫行礼完毕，细川忠信说道：“有件要紧之事要拜托柳生君。”
“大人尽管吩咐。”
“我军将败，后路想必也被高丽人所断，大军即将陷入绝境，吾想请柳生君在军中挑选两三百善走山路、且武艺尚可之人，今夜就往东去，为大军扫清回咸安之道路。上万大军之命运，就在柳生君的十指之中，拜托了。”
众人第三次被细川大人惊到了，不仅如此洒脱的认输，还将全军将士的性命委托与一个客卿剑客的身上，着实有些不靠谱，有人正欲劝说，柳生堪兵卫却恭恭敬敬的对细川忠信稽首道：“大人之命敢不应承，大人将如此重任赋予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众人听了，无不愕然，这二位老兄，一个想当然的让另一个带两三百人去闯死地，另一个不仅大大咧咧的接了这个看上去难以完成的使命，而且却还十分感谢，真是怪哉。
实际上细川忠信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是靠将领和家臣带着一些正规军队沿着大道一路进攻，恐怕很难突破沿途高丽民兵的阻截和纠缠，倒不如让柳生堪兵卫带些亡命之徒去开道，许以重酬，再让他们以乱对乱，可能会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而柳生堪兵卫则一直在等待一鸣惊人的机会，好让他在柳生家中的众多剑术高超的子弟中出头，如果能够以一己之力拯大军于危难，说不定还会进入太阁的视线，那他就有竞争柳生家家主的资格了。细川忠信自然知道柳生堪兵卫的心理，不怕他不卖命，因此才将这个重任交付给柳生。
细川忠信又对跪着的那个传令兵吩咐道：“回去告诉长谷川大人，希望这次他能将旗帜插上高丽人的堡垒之上。”
“嗨！”
此时堡垒的前方，长谷川秀一正巡视着自己的部下，他们再一次被打了回来，堡垒里又新增了高丽的援军，还有新的木头炮和竹筒火药弹。但长谷川秀一却明显的察觉到高丽军使用这些新奇武器的频率大大下降了，看来他们的库存也差不多耗尽了，其实高丽军如果没有这些武器，倭军应该早就拿下堡垒了。
长谷川秀一看着一排排的倭军将士，他们的脸庞大都被硝烟熏花了，但眼睛里面却迸射出疯狂的焰火，从釜山到咸安，再到晋州，他们走了那么远的路，遭了那么多的罪，现在大奖就在眼前，教他们如何能心甘？而眼前遍地死伤的同伴，不仅没有消磨掉他们的斗志，反而大大激发了他们的血性。
长谷川秀一叹口气，拔出战刀，大声说道：“细川大人的命令尔等都听清了的，拿下晋州，三日不封刀！细川大人和我等将领分毫不取，全给予尔等！现在，去踏平那个挡在尔等面前的堡垒吧！”
倭军将士发出了如同波涛一般的呐喊，接着，几千人便整齐的喊着骇人的号子，再一次向堡垒前进。虽然他们也知道，那里会有无数的死亡在等待着他们，但现在他们已经对死亡麻木了，血红的眼睛里面只看见堡垒后面的繁华晋州城，以及城里遍地的白花花的银子和同样白花花的女人，只要敲碎挡在面前的高丽人，城里的一切就都是他们的了。
“真乃悍勇之军！”堡垒上，望着黑压压逼上来的倭军，曹善不由得轻声赞叹道，但他随即又生出了一股自豪之情，就是这支能够横扫高丽的大军，今天却必将败在晋州城下！他举起战刀，看着周围的将士们，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是新面孔了，有保民军的、咸安军的、有光州军的、还有晋州的官军、民兵和民夫。
曹善的眼睛有些湿了，早上和他一起守卫堡垒的将士，很多已经不在了，现在这些人，又有多少能活到太阳下山呢？他微微摆了摆头，把不合时宜的伤感甩出去，大声对将士们说道：“倭寇今日必败，这是他们最后的进攻了，打退了他们，我军将发动攻击。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我们的堡垒硬！”
说罢，他一边呐喊着，一边将战刀在空中挥舞起来，将士们也跟着挥舞起兵器，一起大声呐喊，那些才增援上来的兵士喊得更是起劲。
“轰——”剩余的几门松树炮发出了最后的怒吼，接着一连串的手榴弹抛了下去，前面的倭军就像被风刮过一样，倒下一片，但后面的倭军没有一点迟钝，踩着同伴的尸体和残肢断臂涌了上来，几十架梯子搭了上来，惨烈的进攻又开始了。
一刻之后，晋州东门上，三道烽烟袅袅升起。
堡垒上，曹善大喊道：“将士们，我军马上要发动进攻了，随我诛杀倭寇！”随即他带着最后的几个亲卫冲向最近的垛口，一个倭军武士正从那里跳了上来。
堡垒前，长谷川秀一眼睛一颤，一种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转头望向后方细川忠信的围幕所在之地，希望能听到收兵的讯号。
围幕之中，细川忠信终于站起身来，他走到围幕外，看看那冲天而起的烽烟，再望望西北方向的山林。他知道，高丽的生力军将会从那里冒出来，然后攻击他的侧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