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大难不死
秦川派来的这名亲兵叫李景泰,是李雍的一个子侄,当初他和郑一官等八个晋州士绅的子弟一起加入l保民军,这八人先都在秦川的近卫营中,后来分散了,郑一官去了骑兵营,其他的人也分去了不同的部队,而李景泰和宋世禄却还继续留在近卫营。在咸安城外,郑一官和稻田利吉利去救援守军突围时,也叫上了李景泰和宋世禄,他二人编在五十人的骑兵队中,向倭营发起牵制性冲击,所幸他俩都没有受伤,最后也算是立了功勋。
倭军来攻晋州,本来秦川打算自己镇守堡垒,李景泰也做好了随时替秦川挡箭矢弹丸的准备,这也是李雍交待他一定留秦川身边的原因。李雍认为自己的这个子侄文不成武不就的,武艺比不上郑一官,读书也没多大长进,好在为人忠厚实诚,正好当秦川的亲卫,一旦替秦川挡了箭矢弹丸,只要不死,这小子也就一飞冲天了。当然,如果运气不佳挂掉了,秦川就算是欠下他李家的一个人情,而且李雍跟着又会选一个子侄来给秦川当亲卫。
但事到临头,秦川却又改派金时敏和曹善守垒,于是李景泰就随着秦川站在东门上观战。倭军的攻势,一开始就非常猛烈,根本就不进行试探性攻击,也没有一点保留兵力和力气的打算。而高丽守军这边,也不再遮遮掩掩,一上来就放出了所有的防御手段,大炮、松树炮、火枪、弓弩、手榴弹雨点般的射向下面黑潮一样的倭军,当倭兵冲进五角堡的两个棱角之间时,更是遭到两面的射击,被成片的打倒。但几近疯狂的倭兵却半步不退,他们顶着挡板冒着猛烈的弹丸箭矢,顽强向前推进,铺平壕沟、踩倒鹿砦,最后架起梯子,蜂拥登城。好在堡垒上的松树炮和手榴弹足够多,才勉强将倭军的势头压下,但守垒的将士伤亡也非常大,其中就包括主将金时敏。
金时敏也够倒霉的,在咸安就挨了一枪,如果不是保民军的盐水救命大法,他根本就回不到晋州,没想到今天又被倭军铁炮射中了,其实这也是他自己的原因,谁叫他穿着在阳光下耀眼光亮的大将山文甲,还戴着顶插着避雷针的头盔呢?他倒是想让众将士看见他,以激励士气,但同样倭军也能很容易的看见他,于是他便再次成了战场明灯,一堆倭军的铁炮手盯着他打,他不受伤才是怪事,而和他一起的曹善就很低调,里面穿了件倭军的足轻盔甲,外面套了件保民军的军服,倭军根本就不能从众多的高丽士兵中辨认出他来。
亲兵们把金时敏从墙上抬了下来,跑到堡垒西门,这里距离晋州东门只有三百步远的距离,开战前是热闹的难民镇,密密麻麻挤满了难民们搭建的窝棚,现在则是一片白地。倭军并没有绕过来,实际上倭军的进攻是围三厥一,但不是他们不想围攻堡垒,而是这里距离晋州太近,军队开过来肯定两面受敌,根本不可能站住脚。而且东门下还有一千多高丽军在城门外列阵,这是曹善的四营的一部以及李哲的一部光州军,他们准备随时接应堡垒。
秦川在城头上看见堡垒里跑出一伙人,抬着一副担架,心中不由一紧,因为如果只是一般官兵受伤,是用不到这么多人的,只要两个民夫或辅兵即可,当他得知是金时敏受伤时,就派了亲卫李景泰跟着去看伤势。
李景泰见金时敏的伤势不重,连忙赶回来报信,而抬金时敏的几个亲兵则留在救护队里看护自家的大人。李景泰沿着大街朝东门跑去,路过几个路口时,守街垒的士兵问他金大人的伤势如何,他都说只是擦破了头皮,现在能站起来了,那些士兵连连说金大人万幸。
李景泰跑上城头,看见秦川正在和炮营的张嵩说些什么,他给稻田利吉打了个招呼,走上前不轻不重的禀报道:“将军,金大人伤势不重,虽裂了头骨,弹丸没打进去,尹大人让职下来禀报将军,金大人无性命之忧。”
秦川回头看了看他,说道:“你再去堡垒那跑一趟,给曹营长和将士们说一声,顺便看看那里的情况。”
“是,将军。”李景泰行个礼,转身又往城下跑,路过稻田利吉身边时,稻田道:“今天难得你多跑几趟了,去了堡垒里面,多看一下那里的情形,回来禀报给将军。”
“是,大人。”李景泰又匆匆给稻田行了礼,然后脚也不停的跑下城去。
晋州东门实际上是开着的,城门外是李哲带领的一千多人列成的军阵,倒也不怕倭军来袭城。李景泰跑到李哲马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保民军的军礼行礼再禀报道:“大人,金大人万幸,弹丸没有入脑,只破了表面,大夫说无甚大碍。”
李哲没有计较李景泰的礼节,他长吁了口气,回头对身后的将佐说道:“教将士们知道,金大人只是擦伤了头皮,没什么事了。”
众将也是感叹一番,李景泰随后向李哲告了一声,便穿过军阵往堡垒而去,堡垒的西边还是没有倭军来攻打,上面的守兵远远看见李景泰是从城里出来的,自然开门放他进来。听说他是来找曹营长的,一个士兵就拿了块糊着黄泥土的厚木板给李景泰,说道:“你拿着,这板子虽重,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帮你挡住倭寇的弹丸。”
李景泰谢了一声,便接过来举在头上方,觉得有点吃力,便用额头顶住。他刚走出几步,就听得“噗”的一声,旁边营房的墙上冒出一团烟尘,他吓得一缩脖子,这时辅兵抬着几副担架顺着墙边跑过来,他也赶紧闪到营房旁,顺着墙边向前走,路过营房的窗口时,他赫然发现营房里面坐了一屋子的兵士。
窗旁一个士兵看见探头张望的李景泰,站起身问道:“兄弟,前面打得怎样了?该不该我们上了?”
“抱歉,我不知道,我是来传话的,正要去前边。”李景泰见带队的军官看向自己,赶紧闪了。
到了堡垒中央,李景泰发现还不能直接走中间那块空地过去,倭军的弹丸从三个方向飞落进来,就像六月间的冰雹一样,地上不时激起一朵朵的烟尘,空地上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却没人敢去收敛,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靠着周边的营房走动。李景泰问了曹善所在的位置,也贴着墙根走,来到了堡垒东门。
垒墙下,坐着一溜的兵士,其中还有些伤兵躺着,等人来抬。一个士兵见李景泰要上去,就说道:“把你的板子放在下面,别人要走时需用。你上去后就不需要那玩意了,得腾出手拿刀和倭寇们拼。”
李景泰问道:“上面打得如何?”
“今天倭寇发疯了,死了那么多人都不肯退,秦将军鼓捣出的松树炮和手榴弹,一打就是一片,但倭寇居然硬挺下来,不要命的往上冲。我们二队不过几刻功夫,就死伤一半了,现在三队在上面轮换,等会我们又要上了。”
李景泰听了听声音,说道:“现在好像没那么激烈了,想必倭寇退了。”
“但愿吧。”
倭军这次进攻确实被击退了,但他们不过是稍稍退下了一段距离,准备重新整队后,再次发动进攻。
李景泰上了垒墙,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硝烟扑面而来,他定了定神,才看见垒墙上坐满了大口喘息的兵士,而他们就坐在遍地的血泊和尸体上,听任呼啸的弹丸在头顶飞过。
曹善好像也受伤了,半边身都是血,李景泰吓了一跳:“曹营长,您受伤了?”
曹善是认识李景泰的,笑道:“不碍事,是倭寇的血溅到我身上了,可惜我那把倭刀,是当初秦将军在昌原赐给我的,卡在倭寇身上掉下去了。对了,秦将军让你来,有什么命令?”
李景行个礼说道:“秦将军让我来告诉曹营长和众将士,金大人安好,伤势不重,另外让职下来看看这里的战况。”
曹善大喜,转头对周围将士大声说道:“金大人无事,倭寇在咸安取不了金大人性命,在晋州也取不了,我等奋勇杀贼,为金大人报这两弹之仇!”
消息迅速传了开去,守军的士气为之一振,特别是金时敏的部下更是喜形于色,这些被金时敏带出来的固城子弟,早已把金时敏当作他们的父亲一般了,如果金时敏死去,他们或许能激愤一时,但过后就会像失去父母的孤儿一样,无所适从了。历史上的很多时候,军队的私军性质都非常浓厚,带兵的主帅就如同军队的主心骨和灵魂,一旦主帅不在了,这支军队也就瓦解了,远的如岳飞的岳家军,近的如戚继光的戚家军,金时敏的军队不是高丽的正规官军,而是他自行招募和训练的,自然也是如此。
“大人,现在战况如何?”李景泰问道。
曹善想了想,说道:“回去禀报秦将军,堡垒里的人还能守住一两个时辰,我还有六七百人的预备队没有动用。现在松树炮基本报废完了,仓库里的手榴弹耗去大半了,看能不能从城里再送一些过来。”
“倭寇伤亡如何?”
“没数,你可以去垛口处看看,小心他们的铁炮。”
李景泰躬起身体来到墙边,贴着垛口斜着望出去,只见几架熊熊燃烧着的云梯和攻城车下面,到处都是尸体和旗帜,还有不少像虫一样蠕动着的伤兵在其中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