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救死扶伤
当听到学子们朗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时，李华一愣，她自幼习读经典，却从未听说过这句话，什么保天下再保国，保国是君主和大臣们的事，保天下才是老百姓的事，难道天下不是国吗？而且圣人不是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吗？高丽国当然不能称之为天下，天下，那是大明天子的天下，高丽国只是大明的藩属而已。
但现在这么多人在上课，李华也不能去问，那个教书的老者看见李华进来，愣了一下，就朝她遥遥拱了拱手，然后继续上他的课。李华不知道，这保民军学堂的教材，并非只有四书五经，秦川在其中掺杂了不少私货，今天夫子教授的，就是秦川自己鼓捣出来的一本小册子，里面乱七八糟混得有后世许多的思想和言论，几十年后顾炎武大师的《日知录》也被掐头断尾的弄了几句名言进去。而在保民军中教书的人，大都是科场失意之徒，自然对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有某种认同感，于是便堂而皇之的教授起来。
今天来上课的，不仅有原来保民军学堂的学子，还有一些城中的孩子，他们的家庭在晋州外没有亲眷可以投靠，只能留在城中，同时按照徐元礼的吩咐，县学和府学中年幼的学子也来了，县学和府学的学子和官府中的官吏一样，这次全都留在了城中，于是李华才看到这么多孩子坐在外面的地上上课。后来县学和府学的学子回去后，将保民军上课的内容讲给各自的教师听，教师们大吃一惊，赶紧上报给晋州的教授，教授又去找了徐元礼和李泰，然而这二位上官除了听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后，稍稍有些悸动外，其余连一句制止的话都不说，让教授腹诽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李华带着狐疑离开了文庙，坐上轿子往保民军的救护队而去，这里原是个车马行，里面的院子很大，四周还有一排厢房，正好作为战时救护中心。门口守着两个士兵，见宋嫂领着一帮子人来了，忙迎上前笑问道：“宋嫂，你从哪里又弄来这么些人帮忙，轿中可是大夫？”
“什么大夫，这是贞慎翁主驾临，赶紧进去向尹大人禀报。”
士兵吃了一惊，一个人转身跑进去了，另外一个人则肃立一旁，行保民军的军礼。
李华下了轿子，也不等尹佳慧出来迎接，径直就往里走，那士兵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眼睁睁看到李华领着众人鱼贯而入。
院子里面，搭了一地的床铺，却没有一个伤兵，一些健妇和辅兵正聚成几堆闲聊。尹佳慧从一个房中急匆匆的出来，见了李华，忙上前行礼：“翁主驾临，卑职未能迎接，望翁主恕罪。”
李华笑道：“尹姐姐，瞧你说的，那些大人们又不在这里，干嘛这么客气，到让小妹我见外了。对了，怎么还没有伤兵送来？”
“才开战，估计还要一会，希望不要太多，都是高丽的好男儿。”
李华闻言，收住笑，说道：“这些丝布你让人手下，还有我带来的这些人，你安排一下，让他们也能帮上忙。”
“多谢翁主殿下，请翁主移步房中歇息。”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紧接着几个人抬了副担架进来，冲着李华和尹佳慧就奔了过来，郑嬷嬷还想阻拦，却见尹佳慧拉了李华闪避一旁，自己也跟着闪开。担架从李华和尹佳慧的身旁冲过，李华见担架上的兵士半身已被鲜血染红了，一路上都洒着血滴。一个医者迎上前拦住担架，略略看了一下伤势，说道：“腹腔中弹，须得取出弹丸，抬进房中来。”
尹佳慧赶过去问道：“能救活吗？”
“难，就看打坏脏器没有，另外如果是铁弹还有希望，如果是铅弹，就没指望了。”医者说完，就匆匆跟着担架进了房中。
尹佳慧随即对院中的人吩咐道：“你等准备好了，马上许多伤兵就会送到，轻伤的你们自己帮他们包扎，重伤的先让大夫看，能救的救，不能救的先放一边，记下他们的姓名籍贯，清醒的就问他们有没有话要留下。”
“是，大人。”
尹佳慧又走过来对李华说道：“呆会就要忙起来了，翁主你进屋歇息吧，免得被他们冲撞到。”
跟李华一起来的任小福也劝道：“殿下身子贵重，不可沾染血腥之气。”
李华眼一瞪：“从景福宫那晚大火中逃出来，本翁主沾染的血腥气还少了吗？今天我就跟着尹姐姐了，尹姐姐干啥我就干啥。”
尹佳慧看着李华，无奈的说道：“好吧，你就跟着我吧，现在我们先去房中歇息片刻，等会恐怕就没空歇息了。”
“好，我听尹姐姐的。”
果不其然，不久，伤兵就如同流水般的送了过来，原本安静的院落顿时变成了个熙熙攘攘的市场，抬担架的民夫和救护队的健妇们踩踏着满地的血污，相互碰撞着，扯大嗓门叫喊着，伤兵们则此起彼伏的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而那些救护重伤员的房中，每隔一阵子还会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尹佳慧自己忙去了，但让李华、郑嬷嬷和任小福留在房中。这个房间既是尹佳慧的寝室，也是她的办公室，里面的大床旁还有个小床，是她弟弟尹成义睡的，房中还有个小书架，上面放着一些书。李华听着外面的声音，想出去，却被郑嬷嬷和任福死死拦住。
刚才任福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的一个箩筐里堆着被切下来的人的断肢，另外遍地的血污也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更要命的是，距离最近的一个铺位上，一个健妇正拿着一根断了的胳膊给一个少了右臂的伤兵看，那伤兵低声哭泣着，泪流满面。结果任小福忍不住，几乎立场就要呕吐起来。他回来后立即对郑嬷嬷悄声说了，郑嬷嬷于是就非常坚决的拦住想出去的李华，李华拗不过郑嬷嬷，只得在书架上拿本书百无聊奈的翻了起来。
李华翻着书，心思却不在书上，眼光不自觉的朝窗外飘去，门口的郑嬷嬷和任小福则一直警惕的盯着她。又过了一阵，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大喊：“闪开！闪开！我们大人受伤了，大夫！大夫！”
李华猛地放下书本，就往门口走，郑嬷嬷和任福赶紧拦住，李华大声说道：“哪位大人受伤了，本翁主既然来了，就必须去看，如果是秦大人呢？”
郑嬷嬷没辙了，只得让李华出来。
李华一出房门，满满的血腥气迎面扑来，她差点昏厥，郑嬷嬷赶紧扶住她，关切的说道：“小祖宗啊，你年纪还小，经不得血腥，还是回房中去吧。”
李华瞥见一个健妇提着一个装满断手断脚的箩筐走开，胃中不禁翻江倒海，但她强忍了下来，说道：“尹姐姐只比我大两岁，她能受得，我何尝不能受得，她就在那边。我们去看看是那位大人受伤了，但愿不是秦川。”
“那殿下快把裙子提起来，地上全是血污，不要沾了上去。”郑嬷嬷提醒道。
李华便提了裙子，踩着黏乎乎的血泊走过去，一路那些健妇都吃惊的看着她，忙不迭时的给她闪出道路，伤兵们也好奇的看着这个就像从画中出来的女子，个个张大了嘴巴，那些健妇则狠狠的训斥他们：“看什么看！这是翁主殿下，还不把你们的狗头低下！”
受伤的不是秦川，而是李华不认识的金时敏，这让她松了口气。尹佳慧倒是在军议上见过金时敏，知道他代替秦川去守了城外的堡垒，没想到这么快就受伤了，足见前面战事之烈。
金时敏上次在咸安就受过伤，被倭军的铁炮射中，这次还是被铁炮击中了，头部中弹，但好在弹丸射击的角度不正，被铁盔弹出去了，但由于弹丸来势较猛，就像一根大棒扫在了他头上，把他的头骨打裂了，鲜血顺着头盔就流淌了下来。和他在一起的曹善吓坏了，赶紧让金时敏的亲兵抬着他下了堡垒，直奔城中的救护队而来，到了城门口时，秦川也得知了，便派了一个亲兵跟着过来看伤势。
金时敏躺在担架上还是清醒的，一眼看见尹佳慧，居然强打起精神咧嘴笑了笑，他又看见了旁边的李华，却不认得，但见到李华穿着王室的衣饰，知道她就是那个贞慎翁主，想抱拳行礼，却被尹佳慧催促着人抬进房中去了。然后尹佳慧和李华就站在门外等候消息，李华看见刚才搬走断肢的那个健妇又拿着空箩筐回来了，箩筐上血迹斑斑，她冲着尹佳慧笑笑，将箩筐放在门的另一边，李华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一会，宋嫂从房中出来，对尹佳慧说到：“大人，金大人不碍事，虽被打破了头骨，弹丸却没进去，大夫说只需包扎好就行了，不过要个把月才能恢复。”
尹佳慧转身对秦川的亲兵说道：“听清楚了，回去告诉秦将军，金大人没有性命之忧。”
“是，大人。”亲兵应了一声，对尹佳慧行了个礼就匆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