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平壤血夜
小西行正在平壤摆好了老鼠夹,而自信满满的辽东副总兵祖大将军却还蒙在鼓里,现在几乎所有的高丽人和倭国人都知道他来了,他要干什么,甚至整个高丽的十几万倭军都围绕他行动起来了,就他一人不知道,而且他还以为自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进村。
这里不说高丽君臣的龌龊打算,有意置明军于险境,用众多大明将士的性命来赌那微弱的一丝胜算,单说祖承训的轻率和鲁莽。一般作战中要长途奔袭,一是讲究快,二是讲究密,而且很大程度上还要求行军的路上人烟稀少,像大漠、山林之类的,如果所过之处人烟过密,那就要尽量缩短奔袭的距离,就像当初李槊奔袭蔡州一样,最多只行军一两天,因为时间越长,暴露的危险就越大。而义州到平壤,距离有五六百里,沿途人烟稠密,中间还有两条大江大河阻路,祖承训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想保密更是不可能,实际上他是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才赶到平壤城下的,而他居然还一相情愿的以为倭军不知道他的到来,真不知道他这些年跟着李成梁学了些什么。
同时行军途中还有糟心的事,由于沿途高丽官府的官员都跑光了,没人来为他组织粮草,于是他还不得不停了一两天,督促随军的高丽官员和高丽军队去乡下征集粮草,结果搞得周围鸡飞狗跳,人人皆知。更不要说高丽人还在清川江上大张旗鼓的架设浮桥,生怕倭军不知道。
但祖承训还是感觉良好,因为一路上他都没有看到一个倭兵出现,那些险隘之处统统没有倭军把守,所过城池也全是空无一人,看来倭军要么确实如高丽人说的兵力不济,要么就是不知道大明军队来了。他并不知道,整个高丽其实就他一个人是瞎子、聋子,不管是高丽人还是倭人,对他的行踪都是一清二楚,说句不好听的,这回高丽君臣干的事情,还真是大明皇帝和大臣们一直都在怀疑的,将大明军队故意送给倭军去消灭。
七月十七凌晨,天色漆黑,风雨大作,祖承训站在了平壤的的北门——七星门外,身后是三千大明军士和五百高丽军士,他们的面前,就是黑乎乎的平壤城。
“将军,看,史将军拿下城门了!”一个亲卫指着城门低声喊道。
祖承训抬头看去,城门之上,一具火把忽上忽下。不多时,吊桥放下,城门吱吱嘎嘎的开了,先锋史儒带着几个兵士出了城门,祖承训派他带着几十个勇士用挠钩爬上城墙去夺城门,没想到如此顺利。
祖承训问道:“城里情况如何?”
史儒道:“禀祖将军,城门之上只有三十来个倭兵把守,半数都在睡觉,我等爬上城墙之后,将他们统统斩了。”
“可曾惊动城里的倭寇?”
“未曾。”
“好,记你一功,你就带人守好城门,防止倭寇外逃。”
“遵令,将军。”
祖承训一挥手,驱马跨上吊桥,后面的大军跟着他轰然入城,此时,雨声、风声和时不时炸响的惊雷声,很好的掩盖了隆隆的马蹄声。入城的明军以高丽骑兵为先导,直扑七星门后不远的平壤行宫——大同馆,祖承训认为平壤的倭军将领和大部分的军队都应该在那里,区区两千倭寇,还要分兵守卫平壤的六个城门和仓库等地,大同馆内最多也就千把人,如果能快速赶到那里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就能很快结束平壤的战斗,但若是倭寇反应过来,死守大同馆,那战斗就要费些功夫了。
七星门到大同馆虽然并不远,但沿途街道狭窄,道路弯曲,明军和高丽骑兵并不能驰骋,几千人马反而堵塞在街道上了,但祖承训并不怎么担心,因为一路上都没有一个倭兵出现,这么大的雨,想必倭兵全在被窝里睡觉吧。
大同馆很快就到了,但大同馆外却是漆黑一片,只有闪烁的雷电间或照亮一下,这里还是没有一个倭兵,祖承训纵马来到大门前,正要下令撞开大门时,突然宫墙上和四周的房屋里一片火光闪现,紧接着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
祖承训大叫一声,翻身落马,他身边的参将戴朝弁、千总马世隆同时中弹栽倒马下,挤在街道上的明军和高丽骑兵也纷纷堕马,然后无数火把从宫墙内和四面扔来,将明军和高丽军的身影在雨夜中清晰的映照出来,跟着第二轮齐射又打响了,更多的兵士和马匹被击中了,队伍登时大乱。
那几百高丽骑兵首先慌乱了,他们不顾明军将领的呵斥,四下乱逃起来,然而当他们冲到路口时,却在闪电中发现一排排雪亮的长矛堵住了街道,还有就是默默肃立的无数倭兵,高丽骑兵瞬间便崩溃了,纷纷下马跪降。
然而明军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辽东铁骑,而且大半都是李家的精锐家丁,在粹然遭袭的短暂混乱之后,他们就在各级将官的叫喊和命令声中,很快的镇定下来。此时明军的将领只剩下游击王守官和千总张国忠没有受伤,他俩迅速召集部下反击,王守官指挥一部分骑兵用弓箭还击,张国忠则带领一些骑兵向外围的倭军发起冲击。
王守官一边指挥反击,一边查看主将祖承训等人的伤势,祖承训伤得不重,肩头中枪,参将戴朝弁却当场阵亡,千总马世隆虽然没死,但也差不多了,腹部中弹,在大口的吐血,看来倭军是发觉了走在队伍前面的祖承训等明军将领,这才集中火铳来打他们。
祖承训咬着牙说道:“我军中圈套了,快撤!七星门那里估计也遭攻击了,史儒的兵力不多,难以守住,赶快走!晚了就走不脱了。”
这时宫墙上又是一排枪子射来,周围几个用持盾遮护的亲卫连人带盾被弹丸击穿,惨叫着倒在雨地中,王守官大怒,传令将士一起朝宫墙上射击,压制倭军,然后使人搀扶祖承训和马世隆上马,指挥队伍边战边往七星门而退。
飞蝗般的箭矢窜上了宫墙,一些来不及缩头的倭军官兵被射中了,其中就有镇守大同馆的倭军大将松浦镇信,一支箭擦着他的脖子射在他的颈甲之上,脖子上顿时血流如注。他的儿子松浦久信就在他身旁,见状大惊,赶紧过来扶住问道:“父亲,伤得重吗?”
松浦镇信摸摸伤口,发觉只是擦伤,说道:“不碍事,继续射击,不得让明军跑了。”
松浦久信探头望了望,说道:“父亲,他们开始向后退了,可否打开宫门追击?”
“好,你率军追击,明军大将的首级就由你来讨取。”
“嗨!”
片刻之后,大同馆的大门开了,松浦久信跨马挺枪率领松浦家的军队出击了,向撤退的明军展开追击,而此时围攻和堵截明军的是小西行正的队伍,宗义智的部队则从城外的牡丹台和七星门两边的城墙上,向七星门发起攻击,准备把明军堵在平壤城内。至于有马晴信、大村喜前和五岛纯玄,这三位跟着小西行正打酱油的小大名,被小西行正派去看守另外几座城门去了。
此时雨更大了,几乎是倾盆而下,然而倭军铁炮手躲在沿途两旁的房屋中,不受大雨的干扰,肆意射杀着挤在狭窄街道上的明军骑兵。在街道上队伍拖得老长的明军骑兵,则根本没有任何掩蔽,遭到倭军两面的射击,伤亡十分惨重,而倭军长枪手又从大街旁的巷口内列队涌出,将明军骑兵截成数段。明军骑兵既不能驾马冲刺,下马也不能冲进倭军据守的房屋(倭军堵死了门窗),只能被动的进行反击,结果战斗成了一边倒的屠杀,街道上铺满了大明将士和战马的尸体,满地流淌的雨水逐渐变成了血色的溪河。
王守官、张国忠二将护着祖承训和马世隆拼死冲杀,靠着家丁们悍不畏死的冲击,接连突破几道倭军的堵截,眼看就到七星门了,前面却又出现大队倭兵堵住了街道。王守官、张国忠回首一看,跟在他们身后的明军只有几百了,张国忠焦急的说道:“大人,您且护着祖将军,待末将冲出一条路来。现在雨大,前面的倭军没法放铳,冲过去就是七星门了。如果史将军在,我等还有生路,如果史将军不在,我等为国尽忠了吧!”
王守官也不废话,拱拱手:“生死在天,我等尽力便是了。”
张国忠策马走到兵士们前面,大声喊道:“尔等皆是李大人亲兵,李大人历来待尔等不薄,今日当是报效大人之时了,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跟老子冲!”
说罢,张国忠拍马舞刀,一马当先就冲了出去,后面的数百明军将士齐声大喊,跟着发起了决死的冲击,王守官则带着亲卫们紧紧护住祖承训和马世隆跟在最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