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断尾求生
半个多时辰后,大道上安静了下来,惨烈的厮杀声消散在黑暗的夜空之中,成千的高丽兵士举着火把站在躺满尸体、浸透鲜血的地上,他们还没有从的激烈的战斗中完全恢复过来,疯狂的喊杀声和惨叫声突然就没有了,许多人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李天放知道,泗川的兵士都是新兵,从来就没有经历过如此血腥的战事,全凭着一股子气势冲杀,现在结束了,他们的正常反应也就该来了。果然,一些士兵开始弯腰呕吐起来,一些士兵看着地上的残肢断臂和狰狞的头颅,吓得将手中的兵器都扔掉了。
李天放心道,这样可不行,前面还有倭寇呢,他举起沾满鲜血的战刀,大声喊道:“万胜!保民军威武!”
旁边几个保民军的军官也反应了过来,一起叫喊起来,顷刻之后,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特别是那些第一次见血的新兵们,更是喊得声嘶力竭,似乎要把内心的紧张和恐慌一同排出胸腔。
一个军士过来对李天放禀报道:“队长,那个倭寇武士还没死透,在那边,还有点气息,属下没有让人割下他的头。”
李天放一愣,说道:“去看看。”
龟田半蹲在地上,一手紧紧捂住胸部,一手拄着断了半截的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血顺着一柄从背后捅穿而出的长矛头滴到地上,地面上已经积了一摊鲜血了。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痛了,突然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家里的屋檐下数下落的雨滴,也是这般一滴一滴的滴落下去,溅起一朵朵小花,于是他不自觉的也开始数起了滴落的血滴,但数着数着,他又忘了数了多少了。
“太郎,吃饭了。”母亲的面孔又浮现出来,还有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家中那陈旧的茅草房里,是多么的温暖啊,恍惚间他看见了房屋正中燃烧的火堆和冒着热气的茶壶,热滚滚的茶水多么诱人啊,他伸出手,想去够那个茶壶。
“哐啷”,一件东西突然扔到了他面前,把他从幻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抬眼望去,看见一张似曾见过的面孔,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见过的了,他茫然的看着那张面孔,心头却还想着那个烧开了的茶壶。
“你的东西,还给你。”李天芳把龟田送给他的肋差扔在了龟田面前,说道:“某家听说我家秦大人说过,你们倭国武士都是用长刀搏杀,用短刀自尽的,现在你用你自己的短刀自尽吧。你是个勇士,听说杀死杀伤了我军五人,某家不怨你,战阵之上,你死我活,俱由天定。”
龟田却没吭声,也没去捡自己的肋差,就这么奇怪的仰头看着李天放。
军士走了过去,用刀一推龟田,龟田顺势倒下了,他仰面躺着,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
“他死啦,队长。”军士叫到。
李天放走过去,捡起那把肋差,又插回自己的腰间,吩咐道:“把他埋了吧,他把刀送某家,某家也要信守承诺。”
李天放望着南方黑黝黝的天空,下令:“全军出发,继续追击倭寇,休叫倭寇逃脱!”
……
此时,龟井兹矩已经带着队伍到了海岬的附近,后面的厮杀声渐渐的远离,直到再也听不到。尾随的高丽人少了很多,前面和左右都没有高丽散兵了,估计都去抢那一百人的首级去了,不过后面还拽着些讨厌的尾巴。
在这里,龟井兹矩与留下来监视堡垒的一百多人汇合了,逃跑的兵士们也稍稍安下了心来。龟井兹矩问道:“堡垒这边和海商没有什么异常吧?”
“禀大人,堡垒里的高丽军没有出击,估计里面没有多少人,海上还是那三条高丽战船在远远盯着,并未与我军交战。”
“丽水距这里不过一、两日路程,李舜臣应该得到消息了,我军必须赶紧走。”
“是,大人。”
倭军急匆匆越过海岬的颈部,朝着停船的地方行进,突然,走在前面的一个武士叫了起来:“大人,火!那边有火光!”
龟井兹矩抬眼望去,只见前方确实有火光闪现,还有叫喊声隐隐约约传来,正是停船的地方,他心头一紧,难道高丽水军攻来了?于是赶紧下令:“快,全军急速行军!”
等走近了,龟井兹矩的心倒放下来了,远远看去,有几条船燃起了火,但没有枪炮声,只有人的叫喊声,看来是走水失火了,并不是高丽水军打来了。
龟井兹矩赶到了海滩,对留守的家臣大骂道:“八嘎,你是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烧了三条船?”
家臣道:“主公,并非是我等不小心,乃是高丽人所为,主公且请来看。”
龟井兹矩跟着家臣来到海滩,几具只着短裤的高丽人尸体躺在那里,还有个高丽人蜷缩着身子,用手捂住流血的腹部,怒视着周围的倭兵。
“他们带了火油和引火之物,从海里游过来,点燃了我军三条船,幸被我军巡逻小船发觉,才赶跑了他们,否则损失更大。”
龟井兹矩本能性的朝周围海域环顾,那个家臣说道:“主公且放心,现在我军小船在四周逡巡,高丽人进不来了。”
“那三条高丽战船呢?”
“我军的五条船盯着,他们没动,还是远远对峙着。”
“他们在等李舜臣啊,”龟井兹矩转头又看向那个高丽俘虏,突然用高丽话问道:“你是李舜臣的兵?”
高丽俘虏有些诧异,随即使劲力气大声回道:“老子是晋州保民军!”
“晋州保民军?”轮到龟井兹矩诧异了,晋州的高丽军队怎么跑泗川来了?难道消息走漏了,晋州的军队早早的赶到泗川来增援了,怪不得小小的泗川城有那么多军队在防守。看来自己当机立断下令撤退是明智的,否则攻城不下,李舜臣再来抄后路,他就会葬身在泗川城下了。
“好险,还好走得及时。”龟井兹矩不由得背上起了一层冷汗,暗自庆幸道。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士兵,和其他的二、三十个士兵都是海岬那个堡垒出来的,他们都是选出来的水性极好的人,由一个叫“老傅”的老兵带领,这个“老傅”也是东莱过来的兵,现在是堡垒里的一个什长。老朴让他们携带着火油和引火之物,趁着夜色的掩护,顺海岸游过来的。他们点燃了三条倭军战船,随即就被巡逻的倭军小船发现了,带队的老傅和七、八个人留下来断后,掩护其余的人撤退,一番厮杀后,断后的士兵除了老傅伤重被俘外,其余的都战死了,不过现在老傅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龟井兹矩转身朝海边的战船走去,家臣跟上来问道:“这个俘虏斩杀吗?”
“他活不了啦,给他个痛快,这些高丽战死者全不要割首级,他们都是勇士,应该有勇士的待遇。”龟井兹矩头也不回的说道。
一个武士走上前来,对着老傅鞠了个躬,然后闪电般的出剑,刺入老傅的胸膛,白刀进,红刀出,一股血箭迸射出来,老傅圆睁着双眼,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堡垒上,老朴远远看见有几条倭军的战船起了火,还有喧嚷之声传过来,但不久后就归于平静了,他知道,派出去的人已经尽到了力。倭军大队从堡垒前面经过时,他却没有办法堵截,毕竟堡垒里只有两百来人,堡垒重地,又不能闪失。不过倭军这么快的跑回来,还是让他大为惊诧,泗川城里只有五百保民军,倭军却有七八百,难道朴银根和李天放他们在短时间内就召集了城外的乡兵?
不久,追击的高丽军也赶到了,不像撤退的倭军,只有队伍前面打着火把,高丽军却似一条巨大的火龙,席地而来,看到如此多的火把,老朴这才相信朴银根和李天放二人确实非常及时的召集了乡兵,把倭寇从泗川城下赶跑了。老朴随即派了几个人出了堡垒,前去联系追击的高丽军。
李天放没进堡垒,他听说堡垒无恙后,就在老朴派出的士兵带领下,直奔倭军战船的停泊之处。当然,等他到达那里时,倭军已经扬帆走了好一阵了,断后的那个倭军武士,和他带领的一百倭兵,足足为逃跑的倭军大队争取到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
李天放看着海滩上的七、八具尸体,不远处三条倭军战船还在熊熊的燃烧着,其中一个人他认识,叫“老傅”,和他都是从东莱过来的,现在是堡垒守军中的一个什长。所有战死的高丽兵士,倭寇这次都没有斩下他们的头颅,看来也是比较敬重这些勇士。
李天放下令道:“把战死的袍泽收殓好带回去,有家眷的让家眷来认领,没有家眷的,带回晋州忠烈寺那里安葬。”
他随后跳到一个礁石上,指着燃烧的倭军战船说道:“兄弟们看好,这次倭寇来了一千多人,还都是经年的老兵,但却被我们像兔子一样赶跑了,斩杀了他们一百多人,还烧了他们三条船。而我军之中,大部的人从前连只鸡都没有杀过,刚才打完了仗,还有很多人吓得发吐,拿不稳兵器,但最后却是我军大胜,你们说,我军是如何获胜的?”
下面的兵士们想了一阵,却没人回答,大家到现在都还有点像做梦一般,倭寇就这么从城下跑了,然后像丧家之犬一样被撵着跑,到底怎么获胜的,他们都还没搞明白。
“是我们秦大人的高明策略,全民皆兵,老少一致抗敌,区区千余倭也敢来撒野,而我泗川有多少民众?几十倍于他们,人人吐一口唾沫,淹都要淹死他们,你们说是不是?”
“对啊,口水淹死他们。”兵士们全都哄笑起来,哄笑之中,原来这些高丽兵士对倭寇的畏惧之情,也就随着笑声烟消云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