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心狠
黛玉在大治六年四月抵达桐冶州，正式完婚，她完婚后不久就有书信传来，据说夫妻两个十分和睦，性格脾气，无不契合。六月里赵雪刀出征，赵力将的长子媳妇病倒，黛玉理家，上下妥帖安静，纵有几房人想生事，也被黛玉管教得服服帖帖。河阳公主冷眼看了几个月，心下大安，盘算等赵元帅卸甲、赵雪刀得了爵位就让赵家分宗。赵力将的几个庶兄弟全部分府，赵力将的三个儿子，长子要袭爵的，不分了，次子、幼子也都分宗，河阳公主早就准备好了分割财产的册子，庶子同等，雪刀和他兄长雪弓也同等，不偏不倚，赵元帅看了也没话说得。
长治七年二月，因战局胶着，赵雪刀不及赶回去与黛玉共度生辰，只捎了些战利品与黛玉，黛玉并无一句怨言，让一直担心黛玉年纪小可能会和雪刀淘气的河阳公主、秦氏又爱又怜，于是在女眷之中发了帖子，请桐冶州的官宦家眷同来祝寿，热闹了一段时日，与会女眷回家后皆对黛玉称赞不已，有些机灵的人家更将自家未嫁的女孩儿送到赵府陪伴黛玉，美其名曰陪公主说笑，实则是指望自家孩子能学几分黛玉的气度、手段，黛玉的日子一时间就丰富了起来。
李之戎也有例行的礼物送到，黛玉回信时特意提到婆母切爱，又云桐冶州民风淳朴，风情尚佳，可惜学塾少，于教化上多有不足。李凤清于是在散馆里挑了几个，命他们往西北去办学塾、教化边关之民，后来对北方诸国的同化策略，正是脱胎于此举。
此后又四个月，赵雪刀平了龙城，率部回营，交了兵权卸下差事不等论功行赏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去与黛玉温存。一个青春年少，一个血气方刚，又互取为意中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时即分离，饱受相思之苦。赵雪刀在外出战，写家书多有不便，黛玉面上冷静，心里却也忧心不已，桐冶州附近的菩萨，都叫黛玉拜了个遍。河阳公主迎了孙子回来，先和孙子打趣了黛玉拜菩萨时的慌乱，又和黛玉一起笑孙子马不停蹄往家赶的黏糊劲儿，调笑得一双金童玉女不得不落荒而逃。
赵雪刀这提前赶回也不是没见成效，大治七年九月，李之戎收到黛玉的家书，附带了周嬷嬷的一条信儿，黛玉怀孕了，刚刚一个月，赵府阖家将黛玉捧得明珠一样，黛玉的日子很好，不必他费任何心。
黛玉那边无不顺遂，穆子延才华已显，李凤清绝无可能再舍弃他，李之戎也可了无牵挂了。
九月，先是林如海忌辰，李之戎照例与林如海上香祭祀，九月最后一天，便将齐王、忠昭王诸子女一并带到了邸狱。
李之戎不愿意见忠昭王，见了也没用，忠昭王一向不动脑子——若非他如此冲动鲁莽，李凤清想激怒他让齐王不得不仓促起事，还真有点麻烦。总之，李之戎要打听的事他不会知道，见也无益，故此，李之戎只见了齐王。
有李之戎的吩咐，邸狱将齐王当做普通犯人关押，齐王关了这十个月，也就是消瘦了一些，李之戎略一扫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人的精气神还在。也罢，若十个月就能磨灭了他的意志，也不堪为他的敌人了。
“事到如今，你我之间，已无需打机锋。我要知道的不过两件事，你也知道是哪两件，一个是我丫头的下落，一个是杀我母亲的凶手——你不必讽刺什么，我知道今日是问不出话的。”李之戎的声音又平淡，又安逸，仿佛他不过是在与朋友闲话，“说起来，这间牢房，就是我那十年住的地方。这世间的事情还真是有趣，这里关了一位明亲王，又将那个陷害明亲王的齐王关了进。你买通人不准送饭食，你弟弟买通人，不让给我水喝……你知道我是如何在这里活下来的么？活剥老鼠，连骨头都能嚼碎了吃髓，墙角的苔藓，苦是苦了点儿，但是又有水分，又能避免我被饿死，地下的虫卵虫蛹逼急了也是可以吃的……人想活下去的时候，什么苦都能吃。我不知道你能忍多久，也许你能和我一样忍到濒死吧。我不知道。不过如果你改变主意，你可以叫狱卒，回答我两个问题，你就可以解脱了。齐王殿下，我比你仁慈，我从踏进这间房，就没吃过一顿饭，没喝过一口水，若非地下潮湿，圣上又多少还能送点东西进来，我恐怕早已经成了一具枯骨。而你被进来后，我好吃好喝伺候着，一日三餐给你吃的，比那些因为失去家园而离乡背井的人吃的要好多了。你送走了我的女儿，使我父女分离数十载。我却愿意送你的子女来陪你。”
李麒贤哈哈大笑起来：“李远戍啊李远戍，你到现在，都还做梦呢？你就算送我娘来，我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就算我告诉了你，我的孩子能活下去？横竖都是死，我宁死，也要看着你不快活。”
“若是去年此时，我当然信你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饿死。因为你们并不亲近，你的孩子也没什么值得怜爱的地方。不过今时今日，却不同了。经我调教十个月，如今你的二子二女，玉雪可爱，乖巧懂事，对父亲的孺慕之思，令人心碎。如果你还能看着他们饿毙，我输给一个无情无义至此的人倒也不冤枉。不过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总能打动人心，我相信，你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日一日地化作白骨。那样明白事理的孩子，说真的，我都有些我都不忍呢，好在，看着他们一日一日死去的人不是我。我会记得逢年过节给他们烧点纸钱，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李之戎说完就走，完全不理会齐王在他身后的咆哮。门外，四个孩子刚刚被送到，李之戎逐一抚摸他们的脑瓜，叮嘱他们好好陪伴父亲，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